电话打来的时候,林钟在琢磨措辞。
走廊上奔跑的声音有些嘈杂,孟谨洲找了一处无人的楼梯间,悠闲地靠在墙边。清冷干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裹挟着一丝磁性的笑意:“是不是失败了?”
“容我争辩两句。”林钟回到灶台前着手打扫战场,先把自己都看不过眼的菜倒了,再用铲子撬着锅边沾着的焦黑色不明物。
就他在床边坐的那几分钟里,贴在锅底的食材彻底粘住了,任凭怎么用力,都顽固地纹丝不动。
金属剐蹭在一起的声音不太好听,他减小了动作幅度,道:“听到铲锅的声音了吗?我真开火了,有虾仁有番茄有鸡蛋,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不过结果不太妙,要不你还是去吃食堂?”
“不好看没关系,能吃就行。”孟谨洲以为只是卖相差了些,鼓励道。
垃圾桶里互不相干的一团实在没眼看,林钟坦白:“不是难看的问题,是盐放多了,没法吃。这个点食堂是不是关门了?”
“没关门也不剩什么了。我去门口的咖啡店买个三明治吧,据说这个月出了新品,正好去试试。”孟谨洲笑笑,从门边直起身,书包拉链碰撞出一声脆响。
“不好意思啊,让你白等了。”林钟抱歉道,听语气都耷拉着嘴角。
“没等多久,我这边也刚结束。”孟谨洲其实等了近二十分钟,时间不太充裕,边走边问:“你的晚饭打算怎么解决?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正常时间下课了。”
锅浸在水里,林钟有一下没一下地抠挖着沾在锅边黑黢黢的一滩,兴致不高:“我一会下楼看看,可能吃麦当劳。你进店里了吗?”
“嗯,还有很多没卖完的,也有鸡蛋、虾仁和番茄,”孟谨洲进了店,随机选了个口味,捏着包装袋去买单,故意学他说话,“只比你做得差一点点。”
他存心逗林钟,被林钟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你听起来像是逃过一劫。”
“没有,我可遗憾了。”孟谨洲说的是真心话,可笑得一点也不真诚,听林钟收拾的动静又体贴道,“锅很难洗吗?先放水里浸泡会儿,不要硬铲,当心手。”
“知道啦。”林钟苦笑。
挂断电话,他还要去安抚隔壁那位。焦好运半躺在床上打游戏,早就等的饥肠辘辘了,一包薯片敞开在一边,已经吃了大半。
听到敲门声,他嗷地一声跳下床,还以为是晚饭有着落了。谁知林钟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外,身边还萦绕着似有似无的焦香气。
闻着这味道焦好运就觉不对。开口询问之前,林钟抵住宿舍门,抢先一步开口道:“去吃麦当劳吗?我请你。”
“什么意思,做成黑暗料理了?”
林钟用杀人的眼神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去不去?”
“去!”焦好运一声果不其然的叹息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他披上外套,出门时想扭头去看一眼那饭到底烧成什么样,才拐了个弯就被林钟强硬地推走了。
后来几天林钟就再也没提给人送饭的事儿了,另外两位更是不会主动问。
他对自己的厨艺认知又从盲目自信跌回了离开料理包什么都不是。
冰箱剩下的那些菜久违地被拌进了面条里,那些未来得及处理的汤料包再次派上了用场。跟刚来伦敦的那阵子一样,烧一锅大杂菜,端到餐桌书桌并用的桌上,一边划拉PPT一边吃晚饭。有闲心的时候,就看个美剧。
也不是没别的同学约他出去聚餐,可大家往往点了一桌子菜后吃不到一半就搁了碗筷,转而喝酒碰杯,聊些没营养的话题,搞得林钟也兴致缺缺,提不起胃口,还不如这样。
跟孟谨洲吃饭就有意思多了,他们能从窗外的一盏灯说起,聊建筑美学,聊电视新闻,再跳跃到白天遇到的人和事。
倘若刚好有个从战区逃出来任职的教授,给他们分享了子弹从她奶奶家房顶擦过去的故事,林钟就会在跟李女士视频的时候,一并把这些趣事打包说给家里人听。
可孟谨洲最近很忙,有时候半小时才能回上一条微信,更别提腾出时间好好聊聊天,来来回回的也都只是文字,声音和语气都得靠自己脑补。
不过几天,林钟就觉得生活中仿佛缺失了很大一块,那空落落的情绪好像凋零的树木,一天比一天更冷清。
他可以在学校见到孟谨洲,可如果只是特意去教室门口见一面,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虽然他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可那不是要一起回家吗,还是不一样的。
生活忽然变得平淡乏味,明明还是一样的吃饭睡觉学习,他始终提不起劲儿来。好不容易记起焦好运说的免费券,才有了打发时间的办法。
于是在一个突然大降温的天,他拉着焦好运在泳池来来回回绕了二十圈。
然后荣获了一场感冒。
还把焦好运也害得请了两天病假。
“我也不知道寒流来的这么突然啊。”面对焦好运无情的指责,林钟也很无辜,“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焦好运把门打开一条缝,无奈地接过一板药片,头疼欲裂,说话都裹着鼻音:“看在你给我送药的份上,你害我感冒这件事就抵消了。我再睡会儿。”
林钟没力气反驳,晕乎乎地躺回床上,温度比焦好运还烧得高一些。两个病友偶尔在手机上相互慰问,拼单点个外卖,确认彼此还活着后,就睡得没日没夜,以至于林钟在孟谨洲小组项目结束后都没现身。
这是很稀奇的事了。
孟谨洲思来想去,问题应该不出在他身上。
送饭的事情黄了之后,他及时给予了鼓励与关心,开会的时候也有忙里偷闲地回复消息,不该是惹林钟不高兴了,以至于微信消息都不回一个。
他实在找不到原因,打了电话过去问:“怎么不理我了?”
电话响了快半分钟才有人接,刚接通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钟艰难地腾出胳膊,一只手掌托着另一只的胳膊肘,嗓音略带沙哑,鼻音很重:“没有不理你啊。”
“你给我发消息了?”林钟点开绿色软件,脑袋还晕着,看什么都不太清楚。手机震了一下,翻出一堆红点。
“发了很多,你都没回我。”听到林钟语气正常,不是生气,孟谨洲松了一口气。
“噢,我有点感冒,大概是睡着了没看到。”林钟吸了吸鼻子,把手又缩回被子里,用被子拱起的弧度把手机支在耳边,嘟哝着说。
怪不得声音听着有点奇怪,孟谨洲关心道:“感冒了怎么不说?找不着你人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我立的健身flag在第一天就受了挫……”林钟声音闷闷的,“没脸说。”
“游泳冻着了?”孟谨洲问。
“都怪楼下那个健身房,”林钟气愤得声音也提高了一点:“地方不够就不要建游泳池啊,一共就两个淋浴间,我游完泳在门口光着等了十五分钟才洗上澡,出门又遇上寒风,焦好运也连带着感冒了。”
“你是没看到,我俩冷得直抖,鸡皮疙瘩搓都搓不下去,全靠原地蹦才产点热量。”
孟谨洲不自觉想象了一下,觉得有点惨,声音也变得温柔:“吃药了没有。”
“没有,过几天就好了。”林钟下意识地就撒了谎,小声嘟囔的时候显得可怜巴巴的。
他没想骗人来着,就是这两天除了焦好运与他互诉病情且更多还是骂骂咧咧地吐槽外,还没被关心过。同学只当他是翘课出去玩,李女士那边则是没说。
就想听对面的人多安慰几句。
他简直矫情得没边,说出口的话也很做作:“感冒而已,抗一抗就过去了。”
孟谨洲迟迟没讲话,脚步声却先一步急切地响了起来,同时还有抽屉开了又合的声音。
“你在找东西吗?”林钟明知故问。
脚步匆匆,在电话里听得格外明显。孟谨洲不来那套虚假的关心,直接行动大于言语。
林钟有一瞬间想坦白,却被一股莫名的踏实感俘获,斟酌几秒,把实话咽了回去。
“我这里有药。”孟谨洲把手机搁在桌上,去卧室翻翻找找,把能用得上的药都装进了包里,不一会又回来把手机拿起来,道:“你住几零几,我给你送过去。”大概是动作太快,声音还带点喘,林钟耳边一下就热了起来。
“不用了吧,怪麻烦的。”林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怕孟谨洲真不来,制造出吸鼻子的动静,浑厚的音更重了,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地咳了几下。
他贴着手机,屏住呼吸,听孟谨洲在那头发出的动静。
孟谨洲没应,光听声音都感觉动作更快了。背包拉链划得很使劲,崩成笔直的一声。
手机开了扬声器,被搁在玄关上,刚要说话又想起什么,顾不上已经换好的鞋在家里踩出印子,跑到冰箱前拿了点什么,又折返回来。
听他一直在小跑,林钟几乎都能想象到他绷直了嘴角,手臂肌肉收紧的样子。
“不用这么急,我真的没事。”他说。
“马上。”孟谨洲终于说了两个字,快得像是略过话筒又跑远了。一阵叮呤咣啷过后,“砰”地一声,全都安静了,像被隔绝在什么之外。
“你在哪呢?”林钟的声音从手机底部传出来,在空荡的走廊里放大了数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更迷惑人了。
孟谨洲按下电梯键,把电话又切回听筒模式,声音略带喘息着传进林钟耳朵里,使他耳廓痒痒的:“我现在出门了。”
“你真过来啊。”林钟一下子高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头都不晕了,声音也变得明亮不少:“我住702,底楼的电梯要刷学生卡,我下来接你。”
“不急,你慢慢来,穿严实点。我到了就在楼下等你。”孟谨洲走得很快,风刮过耳后,带进听筒都变得挠人。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贴得太近放大了听觉,林钟觉得孟谨洲滚烫的呼吸都快到他耳边。他能感受到被带动起来的风,略过散乱的头发,落在他眼前。
他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垂,说:“那我先挂电话了,你那边风声有点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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