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菜已经摆了满桌,李女士正揭开冒着热气的饭锅盛饭,老林和林瑞排队似的站在她身后,等着往餐桌上搬。
瞅见两人进来,在厨房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喊了句:“来吃饭啦。”
李女士今天算是把菜场的各个摊位逛了一遍,不再用鸡蛋当荤菜凑数,鸡鸭鱼虾样样齐全,林钟方才在车上随口一句,说会有鱼,还真就给他猜着了。
孟谨洲坐到桌边,帮着摆筷子,裤管向上卡在脚踝处,露出一小节肌肤。
李女士看到了,问林钟:“你们下午还出门吗?”
“要的,还没去看过茶树呢。”
李女士又看向孟谨洲,后者点了点头:“出门的。”
“小洲腿长,穿着你的裤子有点儿短。出门要喷驱蚊水,树多的地方蚊虫多,都刁钻的很,喜欢钻裤管里咬。” 李女士描述得有点夸张,边说边把黄澄澄的鸡汤移到孟谨洲跟前,又把其他几个碟子往他这里堆了堆,“有些毒蚊子,大得跟苍蝇一样,被它咬一口,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下去。”
“好,出门前我问林钟借点。”孟谨洲笑笑,不动声色地把在他面前摞起来的盘子又摊开放回去几个,答道。
李女士还是不放心,转头嘱咐林钟:“出门前给小洲喷点驱蚊水,别忘了。”
“好。”林钟用筷子挑起一撮土豆丝,放到嘴里嚼道。
时候已经不早,光速解决完午饭,两人各自在李女士的监督下喝完一碗汤才出了门。
林钟走得快,打算去检查一下车上有没有矿泉水,没有的话一会儿路过超市进去买两瓶。他三两步迈出家门,等孟谨洲自觉跟上来,走了好几米却没听见脚步声。
原地回过头找人时发现孟谨洲就站在门口没动,闷头在那扯裤脚。弹力圈口在他的用力拉扯下变长一瞬,一松手又打回原形。
“走啦。”林钟喊他。
“驱蚊水在哪?好像有蚊子。”孟谨洲又低头看了一圈,裤管的束口不偏不倚卡在脚踝的位置,稍微蹲一些或是动一下,就会露出结实的小腿。
“没忘,”林钟说,“在外面。”
他走到墙边,从屋外凸出来的窗台上拿了一个瓶子,走回去几步递给孟谨洲。
“帮我一下?”孟谨洲不接,仍低着头,裤腿稍稍往上抬了一截,露出劲瘦的脚踝,“我自己看不着。”
此时李女士在屋内也看见了,高喊道:“林钟啊,你帮着给小洲弄一下。”
林钟掀了眼皮,淡淡撇孟谨洲一眼,便蹲下身来,围着孟谨洲的脚踝细细喷了一圈,尽职尽责到一寸肌肤也没放过。
他表情冷淡地重复李女士夸张的措辞:“这里的虫子刁钻,会往衣服里跑。”
接着自己偏开头,站起身来,使坏似的又绕孟谨洲全身喷了七八下。
直到孟谨洲眯起眼睛开始咳嗽,才满意地走开,把驱蚊水放回原位。
孟谨洲成功被呛到,连打两个喷嚏,捂着口鼻快步跟上,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喷?”
“它们只咬生人。”林钟说。
听孟谨洲在身后又打了个喷嚏,他勾了下嘴角,觉得自己这种使性子的报复行为也挺幼稚。
孟谨洲身上被他洒了那么多驱蚊液,再毒的蚊子都能逃开三米远,自己当然用不着。
惊蛰过后,山上的茶树就会开始陆陆续续冒芽,到四月中下旬就是可以采收制作的时候,偌大的茶山上隔一段就能看到一个戴斗笠的人。
林钟爷爷还在世时,光是采茶小工就有十几名,后来为了削减成本,除相熟的老员工外,都是视情况再临时招募。
今年为了参赛,林钟不仅多租了几亩地,还额外增加了人手,这会儿都在另一座远一些的山头忙活。他特意跟小工们吩咐过要招待朋友,下午别往这边来。
要去的茶山不算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半山腰缺乏光照的泥地还有些湿滑,仿佛才下过雨,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小坑,幸而他们到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晴了。
此刻这里安静得很。除了远处别家在采茶的小工,就只有他跟孟谨洲两个人。
林钟矮头穿过几颗茶树,途径被雨水冲刷出的一个小小缺口,顺手捡了几块砖填了进去。
水仙的叶片肥硕,枝条细长,在头顶上盘根错节,他踩在一块大石头上给孟谨洲介绍:“从眼前这一颗,到那一头有标记的地方,都是我们家的。”
孟谨洲顺着方向望去,心说规模不算很大。
枝条从指缝间穿过,他捏住一个叶片,问:“产量能有多少?”
林钟比了个数,用手圈着范围,指给他看:“相比别的,产量其实是最容易解决的事,周边有些农户年纪大了,下一代又出去打工,没人愿意接管,就会把地租出去由别人统一打理,把压货的风险转接到租户身上。”
“为了比赛,我今年也租了一些。”林钟说。
“大赛的评比规则你看过了吧,跟你们往年举办的有点不同。”孟谨洲侧身走进深处,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捏在手心里把玩。
林钟一看那叶子还嫩着,小小的尖儿蜷缩在一起,远不到采摘的标准,心疼一秒,听他说下去。
“专业评委打分这一点不变,但不再抉出每个品类单独的金银铜奖,而是把最终成绩按比例相加,给企业颁发一二三等奖。” 枝杈偶尔有点勾着衣服,孟谨洲伸手拨开,摸了一手的青苔,“虽说一共设置了三个奖项,奖励机制也很不错,但从赛制来看,你也应该清楚,比赛的最终目的是筛选出综合实力最强的合作方。”
“近几年茶叶赛道势头很猛,我需要一个全面稳定的合作企业,来打开高端客户市场。”
“也就是说,除了第一,都不重要。”
孟谨洲这番话推心置腹,丝毫不掺假,甚至把背后暗藏的玄机都清楚明白地剖开了。
林钟再笨也能听懂了,迎上孟谨洲认真的注视,回答得很坚定:“我明白,我会努力赢。”
“祝你成功。”孟谨洲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起伏。
说罢便超过林钟,继续往前深入,想一直走到有标记的那头去。
“我能问个问题吗?”林钟在身后问。
“你说。”
“斗茶赛一般只有水仙、肉桂、大红袍三项,为什么会加上金骏眉?”
孟谨洲脚下一顿,野蛮生长的枝杈横出来,粗糙的表皮勾住衣服一角,他倒退一步,衣服却被拉出一根细细的棉线。
孟谨洲伸手拽断,袖口凭空鼓出一个圈,答得轻巧:“我自己喜欢不行吗。”
林钟不继续问了,他觉得孟谨洲对付自己越来越游刃有余了,不像他总是乱了阵脚。
他看了一眼被孟谨洲拽断的线头,换了个话题:“还好你没穿西装,不然得多心疼。”
“这衣服贵吗?”孟谨洲拉了一下衣摆,顺嘴一问。
“打完折不到一百,”林钟说,“我身上这件也是,一般来茶山就穿这身。”
孟谨洲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说实话,还挺柔软的。他想起自己吃饭时觉得林钟穿这身格外好看,衣服版型很好的鬼话,感觉自己很傻缺。
幸好没夸出口。
他撇撇嘴,吐槽林钟:“抠门精。”
“节约,不是抠门。”林钟反驳他。
孟谨洲却不顺着往下说,冷不丁道:“金骏眉和另外三款比,谁贵?”
林钟莫名:“一般来说,是金骏眉。但这也要看产地和工艺。”
“哦,以前没喝过其他的。”孟谨洲一哂。
以前?林钟愣了愣。他没想到会被旧事重提,顿时一噎。
“我就是问问。”孟谨洲说。
林钟按下翻一个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也太计较了。”
熟悉的小气鬼口吻又来了,孟谨洲才待一天就仿佛被传染了,居然也开始纠结茶叶价格的问题,觉得自己挺可笑。
孟谨洲就是一时兴起,想逗一逗,等林钟真气急败坏了,又不继续提了。
他穿过成片的茶树,一直往前走了几十米,就近掐下一个嫩尖,握在手里盘。
叶片厚实沉重,摸起来手感极好,孟谨洲问身后的人:“怎么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小工?”
“他们上午就来过了,这会儿在另一边。我让他们留了几棵没采,你要有兴趣试试的话,我可以教你。”
林钟指了指旁边那座山,一会功夫没看住,茶树就惨遭毒手。孟谨洲在他说完“试试”之后,就手贱地提溜下了一整把嫩芽。
林钟心疼坏了。何况孟谨洲还得意洋洋地摊开手掌给他瞧,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一整排大大小小的叶片,有的蜷缩着才小指甲盖那么大,有的刚舒展开一点。
林钟实在没忍住,像教育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似的,上前就冲他另一只手的手背拍了一巴掌,没有下狠劲,但确实是用力打的。
“这些都还没长好,你就把芽头给采了!”
孟谨洲的手背也不知怎么就这么不禁打,顿时就泛了红。
他低头瞟了一眼,往前伸了伸,想着林钟看到是不是会有点内疚,结果手背都快凑到林钟眼皮子底下了,人家却压根没看他。
林钟按下怒气,捞过旁边一枝,摘下一枝开到四叶的成熟叶片,心无旁骛地给他做演示:“像这样大小的,才算长好了。采茶要分批摘,不是见什么都一把薅。”
“那手里的这些怎么办?”
“扔了吧。太嫩的叶片只能用轻火烘焙,香味出不来,味道还会偏苦,成品味道差。太老的香气不足,单薄无味。”
林钟把“模板”递给孟谨洲,见他潇洒地挥手一扬,嫩叶就全落在土里了,怒气顿时又起来些:“就照着这个标准找。”
孟谨洲冤枉的很,他以为茶叶都是以采芽头为最佳,没想到每个品种的门道还不相同。
他拿着林钟给他的茶叶梗在手里轻转一圈,反复观察,才摸清个大概。既要左右匀称,还要每一叶都舒张开,不能过嫩也不能过老。
大约是手举的高了,林钟终于看见孟谨洲手背上那一点红。
“这是我打的吗?”他狐疑地开口,“我下手没这么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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