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奉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千禧将素月安顿下来后,听她叙述了整个过程,马奉春只是察觉了些许端倪,就把人抓去询问,还没问出点什么,就听说了江家家仆在找人,一时情急,就将人敲晕了,塞进了床底下。
马奉春既已生疑,还未探查到真实情况,定不会善罢甘休。
千禧觉得自己低估这件事情的难度,一个人坐在房里闷闷不乐。
江祈安取来了伤药,想要给千禧上药,却见她坐在窗边,低垂着脑袋,神色怏怏。
脚步声缓缓而来,千禧听见了,却不想搭理人。
那年成婚前,她特意拿了喜帖给江祈安,与他分享快要成婚的喜悦。
那时的江祈安刚满十五,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他坐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捧着手里书本读得仔细,嘴唇微动,眼皮也没抬一下。
千禧举着那喜帖,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却还是笑着,小心翼翼问,“祈安,成婚那日你会去吗?羡江也不远,你会去送亲吗?”
江祈安总算抬眸,瞥了一眼那喜帖,又垂下了眉眼,“我就不去了,该上京了,羡江很远,来回耽搁少说五日。”
千禧心头一阵失落,朝夕相处六年时光,她以为两人是亲人,却不曾想他连送亲喝个喜酒也不愿,最终还是将那喜帖放在了桌上,给了他一颗红纸包着的糖,尴尬笑笑,“好嘛,耽搁你了,你读书吧……”
此刻江祈安立在面前,颀长身子在地上投下阴影,一动不动。
总不能一直这样不说话,千禧犹豫半晌,还是抬起了头,露出客套又生疏的笑容,“我给县令大人惹麻烦了吗?”
这样不达眼底的笑容,让江祈安心头一沉,一时竟觉着喉咙生涩。
他坐到了千禧对面,“你在气我?”
“哪能呀!”千禧惯常微笑,“你是县令大人,我气你干嘛,以后还得仰仗大人。”
她笑得僵硬。
江祈安能清晰回忆起,千禧在武大哥面前是怎么笑的,那时她或顽皮或羞涩,娇俏明丽,仿佛下一秒,就会笑着扑进武大哥怀里。
千禧也并非从未对他笑过,只是从武大哥出现后,他头一次见了那样的千禧……
江祈安哂笑,“还真是辛苦你了,陪我演这出戏。”
他取了伤药,仔仔细细打量千禧脸上的伤口,一抬手,她整个身子都在极力往后倾,江祈安只好住手,“这是玉蓉膏,不容易留疤。”
千禧用手指轻抚伤口,已然结成血痂,疼痛并不明显,“多谢县令大人。”
江祈安稍稍愣了,眸中不悦一闪而过,“千禧……”
千禧抬头,望着他想说话的模样,等了好一会儿,见他眉头越拧越紧,才听得他说,“今日马公公之事,是我不好。”
他竟会道歉……
千禧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道什么歉呐!这事儿哪能怪你!人家是宫里来的,背后有公主撑腰,你这县令才当上不久,怎么能得罪那些大人物!”千禧嘴皮子翻得很快。
“这些年你一个人上京赶考,定是吃了不少苦,家里也没个人帮衬,你好歹在我家住了六年,就跟我亲弟弟一个样,你要是受了委屈,定要与我说……”
说着,千禧觉得对面的男人现在是县令,会不会有套近乎的嫌疑,声音渐渐弱,还添补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怎么也算认识……你若受了委屈,我一定帮你……”
千禧觉得这话里话外攀关系的意味太过明显,当初他就很不喜欢自己这个爱出头的姐姐,或者说,他从未唤她一声姐,这会儿全无自信,羞赧低下了头。
“嗯!”江祈安这声嗯得急切,稍稍有些重,而后他扬声道,“就在屋里用饭?”
千禧应下。
骤然之间舒展的气场,倒是让千禧迷惑,她抬眸,偷摸打量着他,鼻梁俊挺,双凤目神韵流转,胡茬剃得干净,却还是能瞧出淡淡的青。
娘亲的手记里写,拥有这样面相的人,聪慧高傲,又十分严肃,往往不善交际,但对亲近之人那是一等一的好。
嗯,想给他说亲。
“县令大人,若是任家小姐……”
“叫我祈安。”江祈安听烦了县令大人四字,冷声打断。
千禧稍怔,却也顺势唤他一声,“祈安,若是任家小姐找回来,这门亲事你怎么处置?”
“任家小姐都逃婚了,我还能逼着人家嫁?”江祈安说着,目光瞥向千禧,她坐得乖乖巧巧,眸光熠熠,他好似明白她那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
“那到时候你与任家退了亲事,我给你再说门亲事?”千禧心头雀跃极了。
媒氏是很靠名誉是差事,得当地人都信任,才会找这媒氏说媒,所以她才能靠娘亲的名声进金玉署,但她去邻县生活了六年,许多人只识得大媒氏千芳,无人知晓她千禧。
若是能给县令说亲,那她在岚县就能一举打响名声。
江祈安皱眉,和他想的不差,可他经此一事后,全无成亲的心思。
正巧门外脚步声传来,丫鬟端了饭菜进来,就摆在窗边的小几上。
江祈安没直面回答千禧的话,只道,“先用饭。”
千禧也饿了,立马被饭菜吸引。
桌上三五菜色,一盘黄鱼烧霉千张,千禧一筷子也没动。
江祈安眸中漫上迷惑,桌上几个菜都是他按着千禧的喜好叫后厨做的,特别是这霉千张,一股怪味,他以前就不喜,但是千禧有段时间天天都做,饭桌上必有着怪味玩意儿。
“你怎么不吃千张了?”
“你怎么不吃霉千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同时回答了对方的话,“我没多爱吃……”
“我不爱。”
四目相接,二人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疑惑。
好奇心驱使千禧忘记了二人的生疏,她追溯往昔,问道,“以前我做这菜,娘亲最不爱吃,捏着鼻子可劲儿让我不要做,但我瞧你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以为你喜欢呢!”
江祈安更迷惑了,“难道不是你喜欢吃才每顿都做的吗?”
他那时可傻,千芳阿婶不爱吃,千禧满心欢喜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他见不得她那模样,将碗里剩下的汤汤水水全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后来,他至少吃了好几月的霉千张。
千禧不自觉叹了口气,情绪就这么沉了下去,她夹了一筷子含进嘴里,咸咸的,有股子怪味。
咽下后,她淡淡笑了,“我没多喜欢,那时候我听说武大哥爱吃,便买来试试,我还以为是我厨艺不好才做得不好吃,所以换着花样的试,倒是你捧场,每次都吃得干净。”
原是这般缘由。
江祈安摇头失笑,“武大哥害惨我。”
千禧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觉得好生稀奇,他竟然也会笑,笑起来美目生辉,以前的脸怎么就能那么臭呢!
江祈安见她盯着自己瞧,被盯得不好意思,红了耳根子,忙低下头。
“你笑起来真好看!”千禧由衷地夸他,许是觉得亲近了几分,她一股子姐姐对弟弟埋汰,“你这些年成熟了不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怪娃娃,整天板着个脸,像谁欠了你钱。”
前一句话还将江祈安高高捧起,心里飘飘的,后一句话便将他打落谷底,一颗心摔得粉碎。
他很怪?
羞赧骤时占据大脑,脸上一热,他甚至不敢抬头,“吃饭吧!”
千禧嘴角一抽,夸不得!
饭后,二人商量起了怎么打发马奉春这个麻烦人。
江祈安道,“两日后,我会带着你回门,去任家省亲。我会先与任家打好招呼,到时候你配合我演一出戏,绝对让马奉春收拾东西回京!”
“还要两日啊!”千禧惊呼,“我公婆还在家里呢,我今夜必须回去一趟,不然公婆若是生了疑,以后在家怎么过日子?”
江祈安也有许多不解,那日他遣人去与千禧公婆送口信,二老住在千芳阿婶的宅子里,东西凌乱,似是在整理杂物。
原本以为千禧公婆只是因为亲家去世才赶来悼念,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江祈安问出了口,“千禧,你公婆要在岚县长住?”
“嗯。”
“为何呢?”
按理说武家人在羡江生活得很好,千禧公公曾是羡江衙役,在当地有些人望,怎么这个年纪了,还举家搬迁?
千禧被这么一问,心里沉闷不已,原因嘛,有很多,她不想说,便随意挑拣了几个原因回答,“嫁给武大哥的第二年,县衙仓库起火,公爹冲进火场,整个身子都烫坏了,险些没活下来,后来捡得一命,两条胳膊都砍掉了。”
“后面他离了衙役,在一个酒坊做工,用脚踩那酒糟,本还能维持生计,可那酒坊出了事,酒商跑了,公爹被累及,在羡江的名声一落千丈。”
江祈安诧异,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
也怪他当年负气离开,也没给千禧留个能送信的地址。
“噢……武大哥在边境,但他还有弟弟,今年也该十五了,一家人总能过下去……”
“武双鹤死了。”千禧其实想挤个笑容出来,却在说完这话后,眼眶瞬间湿润,眼泪潺潺的,怎么也压不回去。
她只能低下头,尽量不让人看见。
这五个字,让江祈安心惊。
不止心惊,他甚至无法呼吸,唇齿霎时干涩起来,周遭空气好似都变得凌冽锋利。
许久,江祈安从喉间挤出几个嘶哑的字,“怎么死的?”
“病死的。”千禧鼻腔有些不通气,像是溺水,只能大口用嘴呼吸。
“怪病,怎么也治不好,每一个大夫都对我们摇头,说他们束手无策,说抱歉……”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江祈安屏息,全身不敢动弹地听着。
千禧不想再去回忆那段煎熬的日子,可那些令人恐惧的往事,却偏偏缠上她,夜夜在她梦中重演。
武双鹤是个极好的孩子,性子活泼,又是读书的好手,哪家先生见了不夸赞,哪家姑娘见了不喜欢……
同武一鸿一样,人人都爱。
千禧娘亲那时就想给武双鹤说亲事了,可谁都料不到,在某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里,他忽然晕倒在路边。
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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