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二郎?
不止王栓家的人惊讶,院子里正要送杨二爷离开的姜宁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
卫长昀站在那儿,尽管身量不如成年男子那样健壮,可眼底的愤怒却让他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透出一股凶劲儿。
姜宁看着,在心里想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了,他要不要趁乱上去踩两脚。
换作以前他自己的身体,早就教王栓怎么做人了,但现在他连揉个面都觉得累人。
得悠着点。
“长昀回来了?”
杨二爷的一句话,打破了僵持的氛围,王栓家那几个赶紧绕开卫长昀跑了。
卫长昀回头看一眼,抿抿唇,拎着包袱推开半掩的门进了院子,恭恭敬敬朝杨二爷行礼。
“学生见过老师。”
他又看了一眼姜宁,略微弯腰,“嫂嫂。”
姜宁轻轻地“哎”了声,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微微睁大眼,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
杨二爷是秀才,回村后办学堂,定是教过卫长昀的。
别的不说,卫家这几兄妹的关系是真好,卫大一人带三小的,还能让卫长昀去上学,是真有远见。
懂不懂知识就是财富的含金量。
杨二爷拍拍卫长昀的肩,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你不要放在心上。难得回来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别置气。”
卫长昀神色微动,点头答应道:“学生知道,我送老师——”
“师兄你才回来,歇着吧,阿爷我扶着呢。”
卫长昀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才侧身让开,目送两人走远了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姜宁身上。
说实在的,卫长昀对这位刚过门的大嫂并不熟悉。
上一次他回到家里,是为大哥治丧,与这位嫂嫂相处也不过那小半月的时间。
家里每日都有不少人,人来人往,要忙的事情又多,从置办寿衣、棺材到请人办席、道士诵经,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日也未必说得了几句话。
等下葬了,他们更没什么说的了。
卫长昀的印象里,眼前这位大嫂,不过就两个词形容。
容貌迭丽,沉默寡言。
像是长在山间、水边一株开得正好却不知名的花,无人得知内里模样。
“我正准备做个面疙瘩汤,才生火他们就来找茬。”姜宁想抬手擦脸,发现还握着镰刀,尴尬地放下,“你回来得正好,帮个忙?”
姜宁神经粗,大咧咧地问卫长昀,“还是你要先去看那俩小孩?小小昨天发烧,不过已经退了,小宝在屋里守着她。”
卫长昀眼里闪过错愕,“……帮什么忙?”
“生火啊!”姜宁拎着镰刀往草棚搭的厨房走,瞥眼门后那两小家伙,“还看热闹?你们二哥回来了,也不出来迎接迎接。”
卫长昀自知刚才那话问得傻了,捻了捻拎着包袱的手指,余光扫向厨房。
“二哥!真的是你回来了?”
“二哥二哥!我要抱!”
卫长昀收回视线,弯腰把跑出来的卫小小抱起来,摸摸他额头,“难受?”
卫小小眼睛亮亮的,摇头,“不难受,好啦。”
卫长昀“嗯”了声,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回了屋,把包袱放桌上,挽起袖子,想起什么,往屋里的柜子看了眼。
“二哥,我饿了。”
“我也饿了。”
闻言卫长昀压下心思,挽起袖子朝外走,“我去帮……帮忙。”
卫长昀出来的时候,姜宁正一脸郁闷地揉面。
平时习惯了家里的那种精面,揉这个粗面一点都不得劲,加上身体没养好,才一会儿就累得大喘气,旁边的火没人看,眼瞅着就要灭了。
姜宁嘀咕道:“早知道不做这个了。”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道声音。
“我来吧。”
姜宁猝然回头,略有心虚地笑了一下,“你会揉吗?其实我也可以——”
卫长昀点头,伸手拿过盆,“会。”
停顿了下,怕姜宁不明白,又补了一句,“跟大哥学的。”
斯人已逝,还需珍惜当下。
当然姜宁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人家兄弟感情好,他一个外来的劝人放下,多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宁没坚持,挪到一边坐小凳子上去生火。
之前办席剩下的柴还有,所以不用买也不用上山去砍,给姜宁省了不少力气。
往灶里添了几根柴,姜宁手肘撑着膝盖,坐姿十分随意,脸上又是面粉又是灶灰,要不是耳垂那颗小红痣醒目,一点不像哥儿。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姜宁经过一早上“斗反派”的洗礼,心情放松过头,差点露馅,一个急刹车,改口道:“我是说,私塾放假了?”
卫长昀站着,姜宁坐着。
厨房不大,所以余光基本能扫完全部,所以卫长昀也不是有意观察姜宁。
听到姜宁的话时,他心里只是想,姜宁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
“……”卫长昀沉默了下,揉面的动作顿住,“没。”
姜宁瞪大眼,惊愕地扭头看卫长昀,“……你逃课?”
卫长昀:“……”
“没。”
姜宁觉得他性子已经挺慢了,眼前的卫长昀怎么比他还离谱。
戳一下动一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姜宁想到卫家条件这么差了,还愿意供卫长昀上学,他居然逃课,表情严肃起来。
怎么能逃课呢,知识就是财富!
不好好上学,以后打工卖力气都要被人骗的。
至少读完初中再去打工,九年义务得完成吧,认字总比不认字强。
“你怎么能逃课?”姜宁没拿家里省吃俭用供你上学那套问,只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先生给你小鞋穿了?”
卫长昀眼里缓缓出现疑问,不知道是震惊多一点还是困惑多一点。
姜宁手里拎着一根木条,眉毛快拧成一团,“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说出来,我去给你讨个公道,不带校园霸凌的。”
卫长昀虽听得一知半解,一边惊讶于姜宁和半个多月前的不一样,一边往旁边挪了点,避开他手里那根木条。
“我退学了。”
“退学了好,退——”
姜宁瞪大眼睛,一下站起来,“你退学了?!”
卫长昀低着头,没看他,“嗯。”
姜宁懵了,好半天没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蹙眉盯着卫长昀。
其实他俩站在一起,他比卫长昀还高小半个头,少年沉默地站在灶台前,揉着一盆面。
少年身上衣裳洗得发白,可却干干净净。
姜宁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问,其实想也知道卫长昀为什么会退学。
能为什么?
穷人家的孩子,上学是一件奢侈的事。
放到现代都多少山区孩子上不起学,就算有义务教育,家里太穷了,孩子也没时间上学,得去割猪草、做农活。
更别说他现在这个时候,连认字的人都没多少。
姜宁家里不算富裕,但哥哥姐姐年纪比他大不少,所以他一出生,得到了很多爱,也没为生活发过愁。
爸妈辛苦种地,供出哥哥姐姐两个大学生。
等到他上学的时候,家里开了小卖部和农家乐,赶上返乡创业、旅游潮,日子好过了很多。
“不能退学。”姜宁板起脸,认真道:“等小小好一点,我就跟你去私塾,向先生赔礼,送你回去上学。”
卫长昀依旧低着头,盆里的面已经揉好了,“我不回去。”
姜宁伸手拉了一下他胳膊,耐着性子问:“那你不上学,要做什么?”
卫长昀终于看向他,“种地。”
“……”
姜宁磨了磨后槽牙,收回手,按着太阳穴,“然后呢?”
卫长昀终于察觉到姜宁平静之下的怒意,又退了一步,“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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