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下，莫水柔的脸庞忽明忽暗。她望着即将燃尽的听风轩，心中竟涌起一丝诡异的感激——这场大火，反倒给了她名正言顺远离姜彻的理由。
"多谢师叔收留。"她轻声道，目光却不自觉地打量着张锐的侧脸。这个如师如父的男人，是否也像其他人一样，对她另有所图？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张脸，若有人想要，拿去便是。生平第一次，她对这副皮囊产生了深深的厌弃。
张锐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目光依然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水柔，修道之路多艰。外物纷扰皆是考验，重要的是守住本心。"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就像今晚这场火，表面是劫难，未尝不是转机。关键在于，你如何把握。"
这番话如同晨钟暮鼓，在莫水柔脑海中轰然回响。上山以来的种种委屈、算计，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微不足道。她恍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快要把最初的求道之心蹉跎殆尽了。
身体比思绪更快作出反应。她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随意地坐在了山道中央。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次。双腿盘坐，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这些日子的浣衣劳作，竟让她的筋骨比从前更加柔韧。
耳边万籁俱寂，唯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微闭的双眼前，看向祖窍处，头顶似有一缕月光透过百会穴洒落。她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自头顶灌入，沿着脊柱缓缓而下，在尾闾处盘旋九转，又绕道前腹的关元、气海、神阙三处，在此三处回旋九次，丹田像被温水浸润，暖意融融。
九次周天运转后，丹田处突然燥热难当。莫水柔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全身覆着一层黏腻的污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可此刻的她顾不上这些，因为映入眼帘的是张锐含笑的目光。
"恭喜。"张锐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慰，"引气入体，你已正式踏入道门。"
莫水柔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何世人皆求长生——原来突破桎梏的感觉，竟如此美妙。
转头望向已成废墟的听风轩，最后一簇火苗正巧熄灭。灰烬中，一点银光突然闪过。莫水柔快步上前，从余烬中拾起那颗灰扑扑的珠子——它竟完好无损，此前一直没找到，原来在这，只是末端多了道焦痕。
"走吧。"她将珠子放在袖间，语气轻快得仿佛换了一个人。身后的张锐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忧虑终于散去些许。这一次，或许真的能改变言清的悲剧。
夜风拂过药田，带来阵阵清香。莫水柔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这香气中，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前方，是属于她的新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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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露未晞，药田里弥漫着草木清香。莫水柔正蹲在远志地里除草，指尖沾满了泥土。常华在不远处修理白芍，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
"常师弟——"
娇滴滴的呼唤声打破了药田的宁静。姜象芷一袭鹅黄色纱裙，发间珠翠叮咚，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袅袅婷婷走来。她身后跟着侍女姜姒，手里捧着茶具，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我给你带了八宝斋的金丝饼。"姜象芷笑靥如花，目光却刻意避开莫水柔，只当她是一团空气。
常华头也不抬，手中的药铲继续松土："等我整完这畦地再说。"
姜象芷也不恼，轻车熟路地走到小叶扶芳藤架子下的石凳前。姜姒立刻铺上绣帕，摆好茶点。主仆二人悠闲得像在自家后花园赏花。
莫水柔暗自咬牙。她本想装作没看见，可常华这个榆木疙瘩根本不懂打圆场。无奈之下，她只得提高声音："师弟，我去后院收木香！"说完快步离开，裙角扫过药草，带起一阵窸窣声响。
姜象芷瞥了眼莫水柔远去的背影，嘴角微翘，算你识相。她今日特意盛装而来，可不单是为了送点心。
一刻钟后，常华终于拖着沾满泥土的布鞋走过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师姐有事？药草娇贵，不喜杂味。"
"你！"姜姒气得涨红了脸，"我家小姐好心来看你，你倒摆起架子来了！我们是来取天师道本月的木香丸，可不是闲逛！"说完还小声"哼"了一声。
"姜姒！"姜象芷假意呵斥，身子却纹丝不动，"常师弟是为丹药着想。"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飘向安济堂方向——张锐今日不在，这让她既失望又窃喜。
常华懒得周旋，直接朝后院喊道："水柔！拿木香丸来！"
躲在药架后的莫水柔险些把竹筛捏碎。这个呆子！她故意磨蹭着不回应，把晒好的熟地翻来覆去地检查。
常华等不到回应，只得自己嘟囔着去安济堂取药。姜象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待常华回来，她让姜姒接过青瓷药瓶，起身时裙摆故意扫过刚松过的药圃，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
"替我向你师父问好。"她柔声道别，转身时发间金步摇晃出一道刺目的光。
莫水柔站在木香架旁，望着常华专注的背影。他正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株被踩倒的白芍，粗粝的手指轻抚过嫩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初生的婴孩。
"你倒是沉得住气。"莫水柔忍不住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钦佩。
常华头也不抬："白芍最忌伤根。"他捏起一撮药田特有的黑土，轻轻培在植株根部，"有些人就像这鞋印，看着碍眼，实则伤不了根本。"
这话像一滴清露落入心湖。莫水柔怔住了，忽然觉得这话既是在说花，又像是在点化她。阳光透过扶芳藤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得她灵台一片清明。
——只要道心坚定，任谁也伤不了分毫。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觉百会穴一凉，一股清灵之气从天而降。莫水柔顺势盘坐在地，任由灵气穿过丹田，直抵膻中。往日郁结的心绪如同冰雪消融，化作汩汩清泉流淌过四肢百骸。九转周天后，她缓缓睁眼，发现世界都变得鲜亮了几分。
常华仍在侍弄他的药草，侧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沉静。莫水柔忽然发现，这个看似木讷的师弟，眼中常含着一种超脱年龄的通透。
远处山道上，姜象芷主仆的身影早已消失，唯有那股浓郁的脂粉香气还固执地萦绕在药田上空，与草木清气纠缠不休。莫水柔深深吸气，混合着泥土芬芳的药香沁入心脾。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悟：修道之路看似同行者众，实则每个人都要独自穿越自己的荆棘。就像这些灵药，终要在属于自己的土壤里，默默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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