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云大殿坐落于卖剑山的半山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土木之盛,前方还用上好的白玉石砌了一座巨大的广场,左右设一钟一鼓两座巍峨高楼。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本该响彻剑宗的钟磬声却始终不曾响起。
常年云遮雾绕的白玉广场上,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面相觑,皆是两眼一抹黑,不晓得负责敲钟击鼓的大师姐为何误了练功的时辰,要知道平日里大师姐对待修炼一事最为勤勉,就差不眠不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在练功上了。
她们没等到大师姐每日例行的晨练,只好去她的住处宝镜小院找人,其中一个梳双螺髻的丫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泪水涟涟,小声呜咽道:“大师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倒是另一个丫头身后斜背着一柄比她人还高的宽阔大剑,小小年纪,眉眼间已有了不俗的从容镇定,沉声道:“应避愁,你少胡思乱想。”
待忧思过重喜欢瞎想的应避愁缓缓止住眼泪,她才背着大剑,不慌不忙地上前敲门:“大师姐,起床练功了。”
梳着双螺髻的应避愁跟在后头,壮着胆子大喊道:“大师姐,虽然我今天起得比你早,但我是不会笑话你赖床的,大师姐,快起床了!”
屋内仍是毫无动静,倒是一阵清越鹤唳,声动九天。
体型大如牛马的玄鹤飞掠而来,敛翅落地时,轻盈得没有惊动一粒尘埃,它哎哟一声,解释道:“别喊了,你们大师姐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率先敲门的背剑姑娘转过身来,一板一眼地说:“老鹤,大师姐说过撒谎骗人,鼻子会变长。”
“笑笑,这不是鼻子,是喙,是我的嘴!”玄鹤语气无奈,它真的已经解释累了,但奈何年少持重的任笑就是不肯听。
应避愁一跺脚:“就是鼻子,你骗人,大师姐不会不要我们的。”
小姑娘气势汹汹,可惜没撑过三息,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任笑是见惯大场面的,神情自若,纹丝不动,不然为什么荀昭总夸她“每逢大事有静气”。
玄鹤急忙用双翼捂住脑袋,苦不堪言,顾不得仙禽风姿,连连告饶:“别开腔,别开腔,都是自己人啊!你们大师姐就是下山办点事,过几天就回来了,不要再哭了。”
“呜呜……真的吗?”
“真的,她还说她不在的日子里,你们每天的晨练不能断,更要熟读百家经典,她回来要考校你们的,哪个不过关就丢去剑炉挖煤。”
“对了,你们大师姐和小师兄不在的日子里,这广场上的晨钟暮鼓就交给你们了。”
荀昭离开的剑宗的时候,虽然不愿与两个小姑娘当面告别,但也与玄鹤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毕竟这俩师妹是她一手从望兴国这座剑宗后花园里挖出来的小萝卜头,三人名义上是师姐师妹,实则传道授业解惑几乎是荀昭一手包办。
玄鹤麻溜地转述完荀昭的意思后便振翅飞走,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眼。
应避愁随手抹掉眼泪,淡然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做为剑宗未来的二把手,我敲钟。”
任笑浑不在意,点点头:“我击鼓便是。”
晨钟暮鼓非剑宗独有,佛教有钟鼓偈警醒世人,一些俗世王朝也有“钟鸣,城门开启,万户活动;鼓响,城门关闭,实行宵禁。”的规矩。
应避愁沿着青石阶梯一步一步攀上烟霞迤逦的钟楼,初来剑宗,大师姐便是带她和笑笑登楼敲钟说:“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我剑宗当如是!”
当时两个丫头大字不识根本听不懂,只觉得大师姐神采焕发的模样,再好看不过,
应避愁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抵在有两人合抱之粗的钟杵圆木上,后者竟是岿然不动,明明之前看大师姐敲钟都是轻轻一推行云流水,原来敲钟这么麻烦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华绽放,竭力推敲,大喝一声:“给我响!!!”
钟楼下,任笑会心一笑,侧耳聆听。
当——
一声响彻三千界,唤醒人间大梦中。
玄鹤悬空曼舞,挥散浮云,落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宫殿,径直推开沉重的苍玉大门,里面珠宝成山,霞光瑞彩,恍如仙境。
摆在正中的却是纺车、绣架等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
“该给阿昭准备继承宗主之位时穿戴的衮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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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荀昭一出剑宗就不要命地狂奔起来,生怕褚云安一个反悔把她拎回宗门,毕竟读书人的反悔,不叫反悔,叫谋定而后动。
还有别问她为什么不飞,她那是不想飞吗?只是武道修为要到第七惊虹境才能御风而行,她倒霉催的才第三炼髓境。
更别问她为什么不祭出飞舟之类的法宝代步,哎哟,她都放话要闯荡江湖了,哗啦啦带一堆法宝多俗气,应该把外头的天材地宝都搬回剑宗才对。
总之,大师姐和小师兄疾驰了大半个月,堪堪跑出望兴国的地界,来到一处山野桃花,春江水暖的地方。
荀昭蹲在波光粼粼的河畔,掬水狠狠搓了把脸还是觉得不过瘾,干脆一头扎进水里,稀里哗啦洗了个痛快。
半晌,荀昭从水中抬头,左右摇晃,使劲甩着湿|漉漉的长发,那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的木质素簪亦步亦趋地飘浮在侧,俨如一个温顺乖巧的小婢女。
荀昭瘫坐在水边,可怜兮兮地哀嚎:“小师兄,我不行了,你赶紧想个法子,我不要落个出师未捷先累死的凄惨下场。”
祈期抱着长刀,正靠在不远处的树下休息,闻言,他用刀柄往上抵了抵斗笠,露出底下那张格外年轻的面庞,眉眼沾染风霜,愈发锋锐冷峻。
他也不废话,几步走到荀昭身边,翻手从随身携带的有“须弥纳芥子”之称的芥子物里摸出一只核桃雕刻的小船,轻轻抛向水面,小船骤然变大,轰然落下砸起水花四溅,在荒山野岭僻静之处不亚于平地惊雷。
“好东西不少啊。”荀昭站起来拍拍他的手臂,也不客气,直接跳上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好。
小船本来就不太,她又体态修长,如此一来,留给祈期的位置就少的可怜。
祈期灵机一动,长手长脚的蜷缩起来,挤进船尾角落,大方道:“送给你。”
“不要,你还是留着,攒着当私房钱吧。”荀昭摆摆手,在剑宗之内她从不夺人所好,向来好东西都是让小师兄祈期和两个师妹先挑先选,她一直觉得窝里横不算真本事,她要耍横也是去别人地盘,届时天下五洲仙门各派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那日子想想就美滋滋啊。
荀昭心情一好,便屈起长腿,给可怜巴巴的小师兄让出些位置。
河水清凌平缓,小船几乎没有任何摇晃,直顺着水流慢慢往前,两岸山青花欲燃,美不胜收。
荀昭是闲不下来的性子,随便找个话头都能聊起来:“小师兄,我就纳闷了,你怎么越长越闷,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祈期思量了一下,目露疑惑,不确定地看着荀昭:“……有吗?”
“没有吗?”荀昭轻踹他一脚,没好气地数落道:“知道为什么你久久无法破境吗?物有不平则鸣,你啥事都憋在心里,自然出刀就不够纯粹,更不够快,那你练刀又有什么意思呢?”
祈期试图解释:“刀不比剑差。”
荀昭撇了撇嘴,坐起身子,促狭笑道:“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你练刀就是为了羞辱天下用剑之人,正好目前天底下耍剑耍得最好的那个,就是你师父,我师伯。”
“我——”
荀昭竖起手掌打断目露慌乱的祈期,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语气悲壮:“不用解释了,好一个师徒相杀催人泪下的桥段,小师兄,我看好你!”
祈期哑口无言。
她又重重拍了拍祈期的肩膀,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好了,到时候你跟褚云安打起来,我一定只为你摇旗呐喊,绝对不会等你们打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的,我荀昭就不是那种人。”
祈期已经无话可说,而一直飘浮在荀昭身侧的木簪子上下晃了晃,极力赞同主人所言,好好的一根簪子却散发出狗腿子似的殷勤谄媚,简直不务正业。
诡异之处不仅在此,看荀昭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这簪子通灵一般,围绕着三千青丝轻拢慢捻,宝髻松松挽就,最后斜插而入。
这样既能阿谀奉承,又能梳头绾发的簪子当然不是普通簪子,祈期知道这是荀昭的师傅,七绝之首,也就是他的大师姑顾明月常年所佩之剑——浮游。
它可是一柄正儿八经的仙剑,曾一度高居卜天境颁布的仙兵谱榜首,是真正的锋锐无匹,死在其刃下的无一不是仙门中鼎鼎有名的巨擘大佬。凡尘俗世也常用吹毛断发来评判兵器锋芒,可如今谁又能想到仙剑浮游连根头发丝儿都斩不断,还得小心翼翼地给人梳头束发,难道大师姐头顶一件如此凶残的大杀器,不会觉得后颈发凉吗?
祈期心里有些好奇。
当着她的面都敢想东想西,要不是没什么力气了,荀昭能把祈期捶进河床。
她躺回去翘起二郎腿,一边欣赏天上流云来去,一边随便找了个调子,哼唱起来:“一个闷葫芦,两个大棒槌,都是不开窍的木脑壳,愁啊愁,忧啊忧,什么时候是个头?”
祈期默默地摘下斗笠,黑鞘长刀横在膝上,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刀在鞘,隐约鸣声响。
荀昭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祈期也就天赋还行了。
良久,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腾空站起来,小船因此摇摇晃晃差点栽入水中。
祈期茫然地看着大师姐突然肃穆的神色,她还一把抓紧他的手腕,深沉道:“小师兄,上回那个臭不要脸的来剑宗的时候,我听他说江湖上有很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兄妹,师兄爱慕师妹,可一出江湖师妹就喜欢上了别人,然后把师兄给气吐血的。”
祈期眉头一皱,预感接下来绝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荀昭垂眸看向他某一处,横掌为刀,冷酷无情道:“你吐不吐血的都无所谓,但你要是敢对两个师妹伸出毒手,休怪我大义灭亲,宰了小小师兄。”
祈期坚决摇头:“这种事绝不可能会发生。”
荀昭危险地眯起眼眸:“你确定?”
迎着大师姐刀子似的目光,祈期语气斩钉截铁:“确定!”
两两对峙,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又恰如青山绿水,相顾无言,相看不厌。
祈期绷着脸,倏地唇角微扬。
荀昭猛地将人推开,气呼呼地背过身,不断告诫自己:兔子不吃窝边草……
蠢作者: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你是兔子吗?对自己认知能不能清楚一点?
昭妹子:此言……有理!!!
小师兄:躺平,请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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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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