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露沉吟不语，乌压压睫毛翕垂，像收敛的鸦羽。
春朝露没在看什么，只是在看地，也许只是在看地面上迷失方向一般原地打转的蚂蚁群。
春朝露刚到花城时没留意，现在她微阖着眼，专心去听，却发现这座城听上去格外的吵。
真的好吵……
不是柴米油盐、万家炊烟那种喧闹，像不断有什么在撕裂，不断有什么在尖叫，不断有什么试图在地表破土而出，如果春朝露不是眼见为实的话，光凭这些声音她甚至会怀疑自己站在一片腐烂掉的深红色废土上。
这么多的声音，代表花城死去过这么多的人，横死之人在春朝露耳边呢喃，诉说怨恨难消。
那深重的积怨声几乎凝固成实体，用尖利的唇齿啃咬她的耳廓，不过一群疯魔中偶然也有一两个正常怨鬼，所以有嶙峋的手拨开那些吵闹的声音，然后很轻的在她耳廓上留下一个吻。
春朝露被鬼贴耳输出的时候多了，被鬼贴脸开大还是头一次，春朝露摸摸微红的耳廓，摇头晃掉那些她不想听见的声音。
她环望一圈，最后重新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跟前那一亩三分地上。
揪着耳朵的春朝露在试图透过地皮看见真相，但在他人看来，耳廓微红粉面娇羞的春朝露此时垂首的姿态分明是正在看跌坐在地的，那个看上去她有足够能力救助，却又不愿出手的青年。
青年狼狈姿态甚至远比刚才更甚了，也许是情急之下的扑救时不小心剐到了哪里的缘故，檀色衣衫从胸口位置被撕开了一个大洞，虽然没有流血，但丝丝缕缕的烂衣以无法完全遮盖平滑结实的肌理，原本白净的肌肤上也多出了两三道红痕。
春朝露抬眼刚想换个地方思索就看见了眼前的青年，许是心情糟糕的时候就要做点让人快乐的事，挑起一个捉弄中略带恶意的笑，她无视青年眼中张皇的神色，雪白冰冷的小手摩挲着他骨线分明的下巴上不知何时摩擦出来的正渗血的红痕，她沾着青年的血，蜿蜒的红痕就顺着她的手一路蔓延至眼尾。
像巫祝的图腾，又像山精狐妖裂开的嘴角。
青年愣愣的，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怖，只感觉少女的手像冰凉的磨刀石，正缓慢擦拭过刀锋。
春朝露不曾克制力道，所以指尖划过的地方甚至在青年脸上留下了指印，但她对自己玩笑意味的捉弄显然不以为意，毕竟现在不知原因的是他有求于她，所以只能以下位者的姿态痴痴望她。
青年反射性去摸自己小腿上的刀，却摸了个空，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人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穷美貌摊主。
【宿主你没事吧？】
阿福青年摇了摇头，随手抹了两把脸，扯紧胸口破洞的衣服，确保不该露的一丝都没有露在外面。他知道这是个低烈度妖邪对抗的世界，早在进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正面相撞，肉眼看去才发觉这些东西远比想象中骇人。
这种伤害平民性命的妖魔肆意横行的世界，也可以被归类为低对抗烈度么？此时那骇人断腿蜘蛛一样的妖魔已经没了，原地只淋漓几滩沥青一样恶臭的黏液。
【但因祸得福，凭借这次意外，宿主也许终于可以在反派心里留下些许印象了。】
“……些许印象么？”
青年抬头看向刚才那一击破邪，此时正垂头擦手的少女。
看热闹的群众早散了，四处都是打翻的竹筐，推倒的摊子，摔烂的碗，踩烂的桔子黏了满地，和最开始被打翻的桃花糕倒成了好一对出身未捷的难兄难弟。
苦命摊贩“母子”身旁站起了讨债大汉。
大汉早就该溜的，但因为花楼经营不善收了小贩钱本色表演讨债打手的大汉拿了人钱财得替人做事，考虑到青年刚刚救了这姑娘的命，大汉抱着最后一波推波助澜的心揪着青年来到了春朝露面前。
这城里恶障弥散，城里人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而刚才这小姑娘一出手便知是有本事的，手上的青年明显是起了攀附的心思，若真能攀上这年轻仙子离开花城，也算是他个人的福分了。
故作凶狠把青年扔在她身前：“你现在想救他也没用了，他已经自愿代替他娘卖给我们楼了！”
委顿在地的青年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他长发披散，抿唇不语，然后眼角余光看见春朝露伸出手，将手递给了他……身后的大汉。
仿佛没看见大汉凝固住的眼神一样，牵着大汉的衣袖无比自然引他转了一圈。
大汉自己看不到，但春朝露却发现他腰间有圈腰带，远看是条黑黑的腰带，近看却像条细细的胳膊。
在青年把自己的眼睛瞪脱框前，春朝露又让阿福青年和阿福的娘转了圈。
大汉刚要喝问春朝露这到底是在干啥，就听见她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你哪个楼的？……纤手楼？纤手？千手？”
大汉点点头。
春朝露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他刚才说什么？要替娘卖自己？”
大汉再点头。
绿罗裙少女点点头，轻飘飘道：“嗯，那卖吧。”
大汉：？
阿福少年：……
这怎么和想象中一点不一样！
简直撞邪了一样，这个攻略对象真的是可以攻略么？系统数据的检测真的没毛病么！青年还没来得及和系统拉扯，就见原本在他身后的灵珠绣鞋微微一动，越过他径直往那大汉走去。
然后他听见春朝露问：“你们那个……纤手楼卖么？”
“买……楼？”
“对啊”春朝露轻飘飘道：“就是整座楼卖么？换个老板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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