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沈望山那熟悉的、总是温润平缓的声线,此刻却像冰层下的暗流:
“凌长老,此言差矣。星遥是在你青云峰出的差池,于情于理,都该是你给我一个交代。至于令郎叶澜……他在我驭兽宗做客时出事,我自会尽力。但‘救’这个字,分量太重,沈某恐怕担待不起。”
“你——!”
凌霜绝的声音因怒极而微颤。
“好一个尽力!你驭兽宗秘藏的‘塑骨生肌’之术,还有那枚能重塑丹元的‘雪珀珠’,难道不是现成的法子?你扣着不肯用,莫非是觉得我青云峰付不起代价?!”
沈望山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地宫甬道里幽幽回荡,不带丝毫温度:“代价?凌长老,有些东西,不是代价能衡量的。况且,我怎知……这不是一场针对我驭兽宗的局?”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只有磷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不知从何处渗下的水滴,砸在地上的空洞回响。
陆甲感到身旁的“花小果”身体微微绷紧,那双异瞳牢牢锁定着光影交错的拐角处。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插了进来:“两位宗主,何必争得面红耳赤?”
陆甲瞳孔骤缩,这声音是……扶夷?他不是那副老朽模样吗?
“想要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什么。”扶夷的声音继续道,慢条斯理,“沈宗主舍不得珠子,凌长老舍不得筹码。不如……我们换个思路?”
沈望山的声音沉了下去:“扶夷道友,此事与你无关。”
“有关无关,可不是你说了算。”扶夷的笑声里透着一丝冰冷的狡黠,“毕竟,知道‘雪珀珠’真正用法,以及它到底藏在哪里的……除了沈宗主你,恐怕也就只有我这个‘故人’了吧?”
凌霜绝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他眼下只想求到“雪珀珠”,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叶澜给救醒。
叶澜已碎了灵元。
再不得到救治、怕是会衰老而亡。
凌霜绝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不是想要天级灵根吗?我给你便是,只求沈宗主三日后信守承诺,将‘雪珀珠’奉上,救我儿性命!”
他拂袖欲走。
方才被沈望山当面点破与叶澜的真实关系,已让他颜面尽失,此刻对方那副高高在上、仿佛捏准他命脉的姿态,更令他怒火中烧。
沈望山……他向来厌恶此人。
一个毫无仙门根基的散修,凭什么自立宗门,还博得如此声名?
什么温润善主,不过是道貌岸然!
这驭兽宗看似简朴,可院中那株价值连城的千年雪松,早已暴露其深藏的奢靡。
江湖传言其有“驻颜秘术”,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忆起当年,抱着那个生命垂危的幼儿踏入此地,以收沈星遥为内门弟子为条件,换取秘药。
接过那个被封在襁褓中的六岁孩童时,他心中便一片冰凉——何等诡异的法门,竟能锁住时光。
凌霜绝冰冷的目光落在沈望山那顶终年不摘的帽子上,以及那缕总是精心垂落、遮住半边耳廓的长发。
“你去过哑市。”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也不知是典当了哪位至亲的骨血,才换来这张……青春不老的脸。”
阴影中,陆甲心头一震。
平日他见沈望山,总觉得他是一副沉稳持重的形象,唯有那长发遮耳的形象,让人只觉奇怪,还以为他是为了修容。
原来是他去过哑市的证据。
他离开哑市,留了一只耳朵。
看来——
是典当了什么让籍煜这般见过大风浪的人,也会愤怒的东西?
这人所求想来也不光彩。
沈望山周身气息骤然一寒,眸光锐利如针,但仅仅一瞬,又化作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淡模样,甚至略带讥诮:
“凌长老又高尚到哪里去?若将你当年抛妻弃子、隐瞒婚史投入青云峰的旧事公之于众,你以为,青云峰千年清誉容得下你?峰上诸位同僚,又会如何看你?”
他声音平稳,却句句诛心:“尊夫人苦守空闺数十载,至死方得一见。子嗣凋零,血脉几近断绝……你抱着那唯一的曾孙来求我时,可曾想过,这满门孤苦,是谁种下的因?”
凌霜绝脸色煞白,身形微晃。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愧疚与痛楚,被如此**地揭开。
他青年时撂下宅中的夫人独自上山求道,其间不曾寄过一封信笺回家……直至几十载后悟了道才想起回家看望。
那日他见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妻子,先是震惊面前的老妪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她的变老,不再似新婚那日般貌美……其次他是不解,为何妻子情深至此,从未想过改嫁,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他。
岁月沧桑,两人终归错过。
据邻里提起,他的夫人一世凄苦,丈夫离家,儿子从军战死沙场,儿媳误喝有毒的井水,孙子上山打猎被野兽咬死,孙媳妇难产而亡……只留有一个曾孙陪伴她的晚年。
凌霜绝在妻子身边,守到那日黄昏,落日在晚霞里隐去,他才肯抱着曾孙离开,并带着他去驭兽宗求驻颜术。
他怕曾孙等不到修真得道,就死在他的前头——那时有人见他抱着孩子,都说那曾孙是他的儿子。
毕竟凌霜绝这些年不见苍老。
他在心里认下叶澜就是他的“儿子”,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几分罪孽,也少背几条亏欠的命。
修仙问道,求到最后,只剩无边寂寥。
他如今活着的念想,唯有叶澜。
只要剖出这身天级灵根能换他活命,自己便是即刻沦为废人,被仇家寻上门千刀万剐,也认了。
他如今活着的念想,唯有叶澜。这修仙求道问久了,也就那点意思,他只盼叶澜能好好的。
只要剖出这身天级灵根能换他活命,自己便是即刻沦为废人,被仇家寻上门千刀万剐,也认了。
扶夷是他请来做见证的,两人在合欢宗一见如故,他信任扶夷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仙盟里说话也极具分量。
“师叔祖,”他转向扶夷,语气带着最后的恳求与决断,“请您在此做个见证。务必……保叶澜醒来。”
他说完,转身想去房中拿剔骨刀剖出天极灵根。扶夷身形一晃,挡在了他的面前。
“凌长老,”扶夷的声音罕见地没了笑意,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你救孙心切,老夫感佩。可你若就此成了废人,待叶澜醒来,见你如此,又当如何?这六界之内,你的仇家可不在少数。届时,谁护他周全?”
凌霜绝这人嫉恶如仇,又向来不懂人情世故,在各大仙盟都结下不少仇怨,别更别提魔门的那些。
“什么意思?”
扶夷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凌霜绝决绝的悲壮。
地宫的磷火将他瞬间苍白的脸映得一片青灰。
他僵在原地,伸向虚空、仿佛要去抓取剔骨刀的手,微微颤抖着,终究无力地垂落。
是啊……叶澜醒来后呢?
看到一个修为尽废、形同朽木的自己?
然后呢?
青云峰不会永远庇护一个废人,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仇敌,会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一样扑上来。
届时,刚捡回一条命、或许还未恢复的叶澜,拿什么去抵挡?
他救孙,原是想赎罪,想给那孩子一个未来。
可若这“救”,反而将孩子推入更危险的境地,那他这剜心剖骨的牺牲,意义何在?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凌霜绝的脊背。
他猛地看向扶夷,又转向始终静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沈望山。
“这天级灵根,世间还有一根,眼下就在这驭兽宗里,取来也并非难事。”
“是谁?”
凌霜绝面色骤然激动起来,“若此人肯助凌某一臂之力,往后凌某必以性命相护,保他周全!”
峭壁阴影之后,陆甲默默垂下眼帘,心头掠过一丝嫌恶: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凌霜绝,原来……救自己的至亲也是做不到愿意,舍掉自己的灵根。
他侧目看去,身旁的黑衣男人亦是神色复杂,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冷冷投向凌霜绝。
“那人便是——”
扶夷含笑开口,话未说完,却被沈望山一声怒喝打断:“扶夷道友!我敬你是前辈……眼下你这是何意?”
见沈望山如此失态,扶夷笑意愈深,仿佛这天级灵根与他有着莫大关联。
凌霜绝一把摁住沈望山,对方脸上怒意翻涌,眼神如火,手臂亦在微微发颤。凌霜绝却毫不在意他的情绪,只急切追问:“到底是谁?”
“正是你那好徒弟。”
“我的……徒弟?”凌霜绝眼珠急转,将随行弟子一一想过,却想不出谁人有这般根骨,“前辈,莫要卖关子了!”
“陆——”
扶夷话音未落,暗处陆甲撑在墙上的手肘骤然一滑,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幸而身旁男人反应迅疾,一把将他扶稳,才未弄出太大响动。
“陆甲?!”
凌霜绝不敢置信地吐出这个名字。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容瞬间裂开缝隙,眼底似淬了毒,死死盯向扶夷:“扶夷,你究竟是来帮我,还是害我?”
“沈宗主,也不必在此装作有多高尚了……”凌霜绝见沈望山神色紧绷,忽地想起一桩旧闻。当年驭兽宗曾诞下双生子,传闻双生子妨害沈氏运势,于是沈望山将其中一子遗弃,对外只称唯有一子。
此事,苏渺曾在宗门内提起,说驭兽宗尽是“兽人”,沈望山终日与妖兽为伍,难保不对妖兽生情。
那时他们便猜测,那被遗弃的孩子,或许有一半妖的血统。
果然,沈望山面色铁青,哑口无言,只死死瞪着凌霜绝,形貌近乎气急败坏。
见他如此反应,凌霜绝仰天大笑:“你在这宗内圈养妖兽,对外扮作善人,内里还不知腌臜到什么地步!”
烛火摇曳,将几人脸上变幻的神色映得格外刺目。
陆甲心口蓦地一疼——
他的身世,当真如凌霜绝所言么?
地宫的磷火幽幽跳动,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凌霜绝的决绝与嗤笑,沈望山的平静面色下掩饰的深不可测,以及扶夷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而在阴影的缝隙后,陆甲的手,被“花小果”悄然握紧。那力道,似警告,似安抚。
真正的交易,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代价,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残酷。
陆甲真的是沈望山的儿子吗?
叶澜、沈星遥还有救吗?
扶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请容我后面慢慢编来。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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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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