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她的头还有些昏沉,耳朵被堵住了东西,什么也听不到。
意识回笼,她突然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也不管自己是否脱离了危险,就将黑布扒了下来。
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有些难受,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去适应。
在她周围,有些人也像她方才那样眼睛被黑布罩住,一动不动地躺在甲板上,有些人则是被绳子捆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快!加把劲!”克莱安提斯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锐利的双眼毫不放松地盯着前方,紧握舵桨的手则根据前行的方向做出调整。他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连额头上都有青筋凸起,整个人就像是战场上的标枪兵,只需确定目标,便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视线终于明了。
目之所及,没有被影响到的水手正坚守岗位,拼命地划动桨板。
安德洛墨达这才注意到珀尔修斯也是其中一员。他坐在靠前的位置,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脖子,背上的肌肉随着划桨的动作仿佛可以撑破衣服,壮实的胳膊则是清晰地呈现出发力的状态。
然而,好几个水手的座位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大船快速地前行着,仿佛再慢一点就会永劫不复。
安德洛墨达握了握拳,她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她刚想开口说自己也能帮忙,就听到了一道如释重负的声音。
“好了,可以歇会了。我们暂时安全了。”克莱安提斯提醒众人,只是双手仍没松开舵浆。
划船的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但还是慢慢地划动着。
没有一个人停下,也没有人说话。直到克莱安提斯松开舵手,来到那些被捆做一团的人面前,开始松绑绳子时,才有人起身。
“她们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安德洛墨达还是心有余悸,塞壬那尖利的牙齿只需轻轻一咬,就能完全撕破自己的喉咙。
“不会了,不信你往后看。”克莱安提斯指了指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
原来,船身已划出去好一大段距离。那些礁石从远处看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奇怪的是,海面上居然有火?
“那是?”
“火。”珀尔修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缓缓说道:“妖怪大多怕火。幸好船上有人烤着鱼,不然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安德洛墨达看着那快要消失的火焰,本以为珀尔修斯还会说些什么,结果他却没声了,不由疑惑地转头看去。
蓝色的眸子里是从未见过的哀伤。
安德洛墨达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嘴唇翕动,似乎要开口,但最后还是沉默了。
安德洛墨达了然,他明明是想救她,却又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光,现在肯定委屈极了。
她心生歉意,上前抱住了珀尔修斯,对方明显紧绷了几分。安德洛墨达靠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拍他后背,解释道:“抱歉,珀尔修斯,当时我神志不清……”
“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他没有听下去,而是自顾自说着,“如果再晚一步……我想都不敢想。你会被带去哪儿呢?我又去哪找你?塞壬会杀了男人,那你呢,她们会不会饶你一命?如果她们……”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混杂着恐惧和愤怒,一整个人的好像被鬼魂夺舍一样。
“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提高音量,用力扯了扯他的衣服,“我在这儿呢,你瞧,好好的。”
他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下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后悔地说道:“对不起,说好了要保护你,没想到还是让你陷入危险了。”
“没关系,我还扇了你一耳光,我们扯平了。”安德洛墨达开玩笑地指了指他的脸,随后又不确定问:“疼吗?”
毕竟那个巴掌印看还是很明显的。
“疼死了。”他嘴角下撇,泫然欲泣。
安德洛墨达知道自己那一巴掌是用了狠劲的,但又不知道这需不需要上药,只好问他:“啊?那这可怎么办啊?你需要药膏吗?”
“不用药膏,你摸摸就好了。”他小声嘀咕,眼里却充满期待。
安德洛墨达觉得他这样子可怜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右手轻轻地盖在了那个巴掌印上。珀尔修斯借杆上爬,左手完全包住了她的右手。他闭上了双眼,嘴角却翘得老高,一脸幸福的样子。
“咳咳。”克莱安提斯出声打破了珀尔修斯甜蜜的氛围,惊得他一个炸毛,不甘心地放开了她。
“你的弓箭,拿好。”
安德洛墨达接过,懊恼自己竟然会主动松开武器,就这样被塞壬完全操控。她清点了一下箭筒,还好那三支银箭都在,普通的箭矢却少了好几只。
“珀尔修斯发现用火可以暂时击退她们,我就用了下你的武器。不过他提醒我了,这三支银色的是不能动的。”克莱安提斯看出了她的疑惑,出声向她解释,“你放心,下次上岸,我再帮你做几支。多亏有你的帮助,不然,我们还会损失更多的人。”克莱安提斯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我只不过射出了第一支箭而已。”
“不。虽然这么说很不公平,但你帮我们转移了注意力。航行于大海上的多是男人,塞壬也是认准了这一点,因此她们的歌声只会针对男人。你听到了却没受影响应该也是与这一点有关。后来,她们看见了你,”他对手下打个打手势,示意他们继续给人松绑,才继续说,“我想是因为你在她们眼里比我们有价值多了。”
“她们可真会挑。”阴阳怪气。
克莱安提斯当青年是空气般,不作理会,接着讲道:“后来,我接连向她们射去了带火的利箭,又让人往船身两侧倒下香油,海面上升起了火焰,传来了她们痛苦的叫声。我知道这法子用对了,但也不敢耽搁,便利用她们喘息的间隙让还能行动的人快速划动桨板。
终于,我们逃了出来。只要远离了礁石,她们就没有机会再攻击我们了。”
“真是惊心动魄啊。”安德洛墨达感慨道,继而又有些疑惑,“可我来到甲板上时,很明显你们有些人是事先做好了准备的,为什么其他人却没有呢?”
克莱安提斯略显愧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了远处的天际线:“老实说,我之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线,我和我的手下一般是运送货物,走的也是众人熟悉的海道,赚不了多少钱,但也足够我和妻子生活了。但不久前,上天赐给我了一个最珍贵的礼物。”
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虔诚的感恩,就和那些前往神庙祈祷的信徒一样。
“我的女儿出生了。她是那么小,可哭声却大得好似要把屋顶掀翻。她就这样躺在我的怀里,脸上还糊着血迹,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我心想我的妻子那么漂亮,怎么她跟我一样丑,可是顷刻间我就明白她比这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璀璨。”
说到这,他带笑的语气中全是自豪。
“她将来一定会很幸福。”安德洛墨达为他的语气所感染,由衷祝福道。
克莱安提斯笑笑,但不自知地却有了几分苦涩:“事实上,我妻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我也从未强求我们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女儿的到来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讲到这,他的语气更难过了,“我的妻子差点难产而死,还好有位医术高明的祭司将她救了过来,可她的身体状况却一落千丈了。
祭司告诉我,如果不能长期服用一种十分昂贵的药草,她的情况会越来越差。可寻常运送货物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老天啊,从我少年时期和她相识、相爱,我就在赫拉的神像前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难道,我刚获得了一件珍宝,上天就要将我生命中的另一抹光带走吗?”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自己而去更痛苦的事了。”
珀尔修斯同情地说道,身体向安德洛墨达靠近了几分。她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握住了他的手。
“是啊。我没有办法,只能向神明祈祷。神谕告诉我如果能召集一队人共同前往美杜莎所在之地,我将获得一大笔财富。因此,我和我的手下匆匆准备后就上路了。结果也可想而知,我根本没料到我们的运气这么差,居然会撞见塞壬。按理说,这些海妖只会往来于孤岛周围的水域,我们正处于大海中央,怎么也会碰见她们呢?”
“会不会那片礁石地带也适合塞壬捕猎和攻击船只?”安德洛墨达猜测, “或许我们碰到了一次不同寻常的落潮。礁石密布,水位下降,若再加以迷惑人心的声音,那就是一个完美的猎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塞壬的智慧可不容小觑。”珀尔修斯连连点头。
“看来,也不是所有怪物都像那半人马兄弟一样蠢的。”安德洛墨达语气鄙夷。
“这样说来,也到解释的通了,”克莱安提斯若有所悟,接着说道,“我和我的手下没有防备,自然也不可能事先通知到船上其他的人。
我在船尾掌舵,她们离我最远,歌声对我的影响也因此最弱。当我发觉前方的礁石上坐着人,而甲板上前方有人神情异常地念叨着‘女人’,我顿时反应过来那礁石上坐的是塞壬!我刚提醒大家用蜡堵住耳朵,那歌声就像大网一样突然罩住了我们所有人。
当我和最近的几个手下赌好耳朵时,已经太迟了。接下来的,你也都看见了。唉,都怪我,让好几个人稀里糊涂地丢了命。”克莱安提斯说完了前因后果,仿佛卸下一块巨石,只是眼中的歉意挥之不去。
“事发突然,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能挽救个七八分,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用自责。”安德洛墨达尝试开解他。
然而,这也是她出行以来第一次目睹凡人是如何的脆弱。
在这个世界里,天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祂们一个再小的动作,都会对人造成致命性的打击;妖怪,无论是半人马还是塞壬,都是无情的掠夺者,若没有力量或者智慧,人类只会沦为它们的玩物,甚至更惨,口中的食物。
怎么看,人类都是这链条中最低等、最可怜的一环。
安德洛墨达想起了自己接下来还要面对的美杜莎和海怪,头一次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能获得超越神的力量,那是不是人类的悲惨就此终结了呢?
“谢谢。也幸亏有你,”克莱安提斯真诚地向她鞠了一躬,又故意瞧了一眼珀尔修斯,“你比这小子靠谱多了。”
“嘿!”珀尔修斯不满地抗议道。
“我说错了吗?甲板上最乱的时候,你人呢?”
“我这不……确实,我对那歌声没什么抵抗。”珀尔修斯庆幸地看了眼她,然而耳朵却偷偷红了,“还好你把我打晕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哼!肯定没什么好事!”克莱安提斯又嘲讽了一声。
“嘿!”
安德洛墨达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一扫先前的阴霾,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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