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
一切都轻得不可思议,她能感觉自己的小拇指好像系着一条丝线,力道虽然微弱,却牵引着她飘了起来。
安德洛墨达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什么样,又或者能飘去母亲跟前再说上几句话。然而,她诧异地发觉自己的双眼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什么都看不见。她尝试着发声,喉间竟连颤动和气流都没有。她不死心,又伸手朝自己的胸膛摸来,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手穿透了胸膛!
看来,一切真的都已经结束了。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被动地跟着那力道往前继续飘。
死后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她刚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那丝线就轻轻断开,一瞬间,她又能看清周围了。
黑色的世界,没有光,可所有的场景都一清二楚。神秘、阴暗、肃穆,只有一条细长的河流还残留着可贵的动静。
这就是,哈迪斯的世界吗?
安德洛墨达下意识想去摩挲手中的弓箭,却发现空空如也。她也说不上自己该有什么情绪,紧张或是坦然?她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击,那海怪终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再也不可能上岸吞噬她的子民了。可菲纽斯那可恨的嘴脸一飘过脑海,她又止不住地生气。虽然她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他篡夺王位的行径,但至少她也算阻止了一场大规模屠杀的发生。
可万一,菲纽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呢?
哼,彻头彻尾的小人,可别让我在冥界逮到你!
安德洛墨达抛开了这些念头,平静地朝冥河走去,那里好像停着一艘小船。
“新来的吗?叫什么?”一道听不出年龄的声音,可安德洛墨达却觉得对方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真是奇怪极了。
“我是安德洛墨达。”
她又上前几步,这才看清了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年老沧桑,皱纹密布,神情严肃。两道黑色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混沌的双眼,就如这黑暗一般。没有任何起伏的嘴角,甚至让人怀疑他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套着一件破旧的长袍。
“知道了。我叫卡戎,是冥界的摆渡人。我可以载你过去,但你要先给我一枚硬币,作为你渡河的费用。”
“硬币?”
她从未了解过摆渡的事情,疑惑无比,但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要求,也只得照办。
自从来到冥界,她就发觉自己什么也没带,可对方审视目光却一直落在头顶,分毫未动。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始翻找自己的衣服。
什么都没有。
“抱歉,我好像没有你说的硬币。”她尴尬极了,跟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视线来回打量。
“你的家人难道没有给你准备吗?他们会把硬币放在你的嘴巴或者眼睛上。”卡戎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带任何感情。
安德洛墨达动了动嘴巴,又使劲眨眨眼睛。
无事发生。
“他们可能忘了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硬币就不能渡河。”沉闷的答复。
“如果不渡河,会发生什么呢?”
“看见他们了吗?”
卡戎枯瘦的手指指向了河岸的更深处,安德洛墨达这才看见原来岸边还徘徊着一些不成形的“人”?
“不渡河就无法进入冥府,也就不能接受最后的审判。因而,这些灵魂将永远被困在生者和死者的世界之中,只能与痛苦和孤独为伴。”
“我想渡河,但我身上实在没有你说的硬币,还有其他法子能让我过去吗?”
安德洛墨达说完就觉得自己像个纠缠不休的无赖,可横竖她都死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卡戎沉默不语,又从头到脚端详了她一番。
“你右手臂上的是什么?抬起来让我看看。”
一条长出了玫瑰的橄榄枝印记?
“看来你是受过雅典娜庇护的英雄。你完成了什么功绩呢?”
“我砍下过美杜莎的头颅,还杀了波塞冬座下的海怪。”她自豪地说道。
“唔……”
混沌的视线又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冥河深处,一副思考的模样。
“上船吧,你可以渡河。”
安德洛墨达高兴地坐到船尾,心想卡戎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她一放松,手就搭在了船身上,好奇地向下看去。
“啪”
卡戎头也没回就用船桨把她推回了船内。
“在此途中,你不能往下看,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也不能回。这河里全是冤魂,他们嫉妒每一个能渡河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拉下去。”
安德洛墨达瞬间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别提有多紧张了。
“安德洛墨达--”
“看啊,是那个女的。喂,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看也不敢看!”
“哈哈哈哈,没想到她也来到死了!”
“看一眼我们呗,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她被那三个人的声音烦得不行,索性直接捂住耳朵,闭上双眼,心里祈祷卡戎能划得再快些。
船身停止前行。
“到了。你可以下船了。”
“多谢。”她朝对方点点头,看了眼漆黑的前路,又开口问:“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走呢?”
“一直往前,你就会看见路旁燃烧的蜡烛。跟着它们的指引,你就能找到冥府的大门,”他顿了顿,眼睛又落在她手臂的印记上,“我还有一条忠告要给你。”
“什么?”
“冥府的大门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看守,它拥有强壮的身体和巨大的力量,能够轻易地制服任何试图逃离或进入冥府的灵魂或生者。你的情况我现在还摸不清,如果你不想被刻耳柏洛斯撕碎,那最好在路过大门的时候,不要直视它,也不要跑,而是低着头,快速通过。”
“另外,”卡戎临走前又补充道,“在抵达冥府前,你或许还能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她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安德洛墨达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点什么,可那高大瘦削的背影已经重新划动了起来,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两旁的蜡烛则无限延伸,照得这通道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你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
声音沙哑,不失魅力。
安德洛墨达认出了来人的身影,惊呼道:“美杜莎?”她下意识要闭上眼睛,可又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死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个。
“安德洛墨达,成为英雄是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斯忒诺出声询问,可一个目光也没留给她。
“现在问她还有什么意思?”欧律阿勒翻了个白眼,又朝她背后望望,语气嘲讽,“怎么,那臭小子没跟着你一块来吗?我倒是很想找他算账呢!”
“成为英雄并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初衷从来都只是想结束我缚住的命运罢了。”
三姐妹似乎没有料到她的答案,一时间也没出声,只是面面相觑。
“因为我母亲的一句无心之言,波塞冬便降下惩罚。他诅咒我的家乡泛滥成灾,要平息这一切,除非我成为海怪的祭品。我不想就这样结束一生,打败你们是为了证明我同样具备对峙命运的资格。好在,我最后也杀死了那头海怪。”
“哦?所以我们就只是你这条路上的垫脚石咯!”斯忒诺明显是生气了。
“抱歉,”她语气诚恳,眼神却没有丝毫躲闪,“我当然也希望自己手上不用沾满鲜血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你们难道就没意识到吗?很多事情早就被安排好了,而我们,从来都只是命运的奴隶罢了!”
“什么意思?”三姐妹齐声询问。
“一直以来,我都为一个梦境所困扰。梦境里的我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然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被绑在石头上,献给了那海怪,仿佛就有什么大手在操控似的。雅典娜曾告诉我命运女神会为每个人纺出一条金线,所有人,哪怕是天父宙斯,也得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我想,那大手便是看不见的命运。”
安德洛墨达看出了她们的惊讶,接着又说道:“可谁曾想,困扰我的梦境却成为了一个契机。我不愿束手就擒,乖乖地当它的奴隶。所以,我付出一切,就是要结束我可悲的结局,哪怕到头来我也难逃一死。
你们会问,我成功了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唯独肯定的就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哼,巧言令色!你……”斯忒诺听完就想反驳。
“斯忒诺!”
美杜莎出声拦下,若有所思地对两个姐姐说道:“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我曾问过的一件事吗?”
“你说。”
“我问过,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是妖怪?就要待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成为神或者人,而非要是妖怪呢?”
“……”
“欧律阿勒,你也不止一次地和我抱怨过,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找上门来,想要通过杀死我们,来获得百世芳名呢?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又或是在自己的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从来都没想过。”
美杜莎缓缓上前,两只手搭在了安德洛墨达的肩膀上。而这,也是安德洛墨达第一次看清了对方黄金色的眼眸。
千万种情绪流动其中。
“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罢了。唯一不同的是,你十分幸运,获得了与之抗争的机会,而我们,”她叹了口气,又回头看看自己两个姐姐,“就算有什么怀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过,”她转而一笑,唇角像是开出了朵花,“死在你的手里,总比死在那些空有蛮力,没有头脑的人手上好太多了。另外,这样的结局倒也算是种解脱。我们三姐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蜕皮的时候,会有人找上门来了。哈哈哈哈哈!”
昏暗的通道中回荡着几人释怀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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