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传音符的金光在指尖消散。云怀仙立在一屋空荡荡的残阳之中，仿若一座雕像。直到感知到有人靠近。
“云师兄。”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同时，云怀仙打开了门。
楚既昀差点被门一撞，对上面无表情的云怀仙，皱了皱眉。心中腹诽真是个死鱼脸，全然忘记自己脸上往往也没什么笑脸。他微微抬眸，对上云怀仙的眼睛。
“我表兄在哪儿？”楚既昀的心情实在是佳不起来，他期待这次能与表兄一道期待了太久，就连夺得魁首后也一刻不停地修炼，就为了一路上能在表兄心里留下最佳印象。结果当天兄长没见到，却看到了云怀仙，若不是尚且还有几分修养，他差点当场发作。
“楚既昀？”云怀仙本就思绪混乱，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想起这位楚师弟和自己的二师弟的关系。他知道楚昭彻大概在哪，却也只知道不应该将对方的行程私自告与他人。闻言婉拒，“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被那么一“呛”，楚既昀心中烦躁更甚，冷冷道：“云师兄，听说你最近在指导别人剑术，最近楚某在修炼时也有些困难，能否也请师兄指点一二。”
自己的敌意没有遮掩，楚既昀原本以为能看到对方那张百年不变的死鱼脸崩一崩。没成想云怀仙却直接同意。
“可以。不过我只对剑道有了解，法修一途知之甚少，能帮到你的有限。”
一拳打到棉花上，楚既昀一愣，又见云怀仙揉了揉太阳穴，一双灰眸中罕见地露出几分疲惫。
“楚师弟，若无其他事，我便先休息了。”
夜色将临，云怀仙便散了发躺到床上。盯着头顶眼睛般的的木纹。思绪忍不住回荡到很多年前。那时他刚被师尊所救，凡事小心翼翼怕被丢掉。却唯独在熟悉一些后忍不住大着胆子装害怕，因为那样师尊便会抱着他一起睡觉。
自己现在仍演技拙劣，那时定然更是不堪，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其实现在也可能被丢掉，必须强大到被丢掉了也能找回来才行。可还有这个机会吗？
从黄昏躺倒深夜，云怀仙仍未睡着。
师尊没有来，也没有回信……
“师尊……”
一双苍白微凉的手从身后覆住了他的脸。
云怀仙彻底僵住，差点没忍住习惯性的往这双熟悉的温度上一蹭。
他猛地转过目光，蒙了雾的灰眸正对上一双浓黑的眼。
来人俯着身子，白发垂落。月光打在那张秾丽至极的脸上，更显苍白。长睫之下，如墨般深沉的眼冷冷俯视着他的丑态，又似乎带着几分悲悯。
“怀儿。”
这声音刻骨入髓。一双熟悉的臂从后环住了他的腰，整个背部被激起一阵凉意，颈侧一重，熟悉的声音自耳侧响起：“为什么哭？”
云怀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灰眸中那一丝脆弱顿时散了个干净，转为彻骨的寒意。
他站起身，一把黑色的剑稳稳架在了苍白的脖颈上，闪着寒芒的剑身倒映出比剑更冷的眼神。
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区区心魔，怎敢亵渎师尊？”
对面的幻影却恍若未闻，仍默默地注视着他。
明明只仿出了师尊七分神韵，那双冷然的眼却像了个八成。
百年前能拿稳剑以后，云怀仙持剑的手罕见地有了细微的颤抖。
寂静的夜吞下一声微弱的叹息。
剑锋在空中一转，带出汩汩殷红的血。
小山摸了摸头，对云怀仙道：“云师兄，这次你出剑吧，我想看看自己能坚持到哪里。” 少年一双圆眼在笑容中弯成了一个弧，看起来仍有些腼腆，脸上却终于带了几分同龄人该有的肆意。
“嗯。”
云怀仙拔出剑。
院中霎时银光纷飞。
两人都未多动真气，只纯粹地运着剑招。如凡间武者比试般，速度却快得非凡人能视。
不出片刻。
眼见要离少年的脖颈越来越近，闪着寒芒的刃也未曾减速。
“嗡——”
离撕裂少年的脖颈仅差一瞬，剑锋才猛地止住。
小山单膝跪地，微喘着气，一抹冷汗从额前划过。紧攥剑柄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
“师弟。”
小山一怔，回过神来。循声抬头，玄衣劲装的持剑人身姿挺拔如松，束起的墨发在风中微动。明明是俯视，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他所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嘲弄与轻贱，只有对方一贯的沉稳和认真。
“要想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里，就要有杀死对方的决心。”
小山的剑太对对手太柔和，这是作为师兄应该给出的建议。
要想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里，就要有既杀死自己，又一定要活下来的决心。
这是根深蒂固于血肉的惯性。也是愚蠢的执着。
云怀仙移开剑。
小山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云师兄，我这次做了栗子糕。”
少年笑得灿烂，仿佛刚刚那一瞬的沉郁不曾存在。
云怀仙收起剑，却拒绝道：“抱歉，我这次还有些事。”
小山摸了摸脖子，有些不知所措。
云怀仙未急着离开，叮嘱道：“这次我不在，如果吃不完也请等我，不要浪费。”
“好的，云师，”
少年猛地一僵。他略带茫然地低下头，只见一柄黑色的剑鞘抵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臂。明明那剑鞘只是轻轻一点，甚至没触碰到，熟悉的位置依旧猛地绽开难忍的幻痛。
“你做糕点、递茶时都用的左手。”暗示到位，云怀仙收回剑鞘。
“……”
“你的剑快，但还可以更快。”
“……”
“师弟，你左手经脉没有完全断掉，并非无可救药。”他曾给过少年一块玉佩。
小山依旧低头沉默，却在人完全离开后猛地抬起头。
因泪眼而朦胧的世界里，午时的阳光依旧。好像一切都能欣欣向荣。
回去的路上，云怀仙正遇上楚既昀，问道：“楚师弟。何时，”
“你受伤了？”楚既昀打断他。
云怀仙未置可否。
楚既昀冷冷道：“我从不乘人之危。”
没有对这种不成熟行为的教育，也没有对少年良善品行的赞赏。云怀仙只是微微颔首，便迈步离开了。
漫长路程的最后一日。
空中有妖兽盘旋，浅海尚且太平，飞舟自空中缓缓行至海面。
云怀仙在甲板上确定航线，海风带来一阵肆意的笑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几个少男少女围在一起赏月。
他愣愣地注视了一会儿。
“哗嘶——”
阵阵微浪拍打着船身，头顶有一只巨鸟拖着尾巴滑过。
漫天繁星笼罩之下，茫茫大海上的巨舟也显得如此渺小。
“云师兄。”
“师兄！”
……
对面的人发现了云怀仙，走过来打招呼。
他点了点头算做回应，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地顿住了脚步。看着这几张意气风发的脸，他反常地多嘴叮嘱：“夺灵境虽没有致命危险，但到底是历练。诸位，”
“切记保重。”
“这位师兄，您走错了地方了吗？”
似乎来着不善，小山左手握紧剑柄，右手则捏住了传音符。
“你就是外门那小子。”黑暗中覆手而立的人转过了身，说出来的话却如邪魔“我族内有一表弟，名叫陈平。”
……
今夜几人未眠？
今夜谁能入眠。
夺灵秘境前。
仙门众人都已到场，只待守门阵开。
“小山。”云怀仙看着明显在走神的少年，微微皱眉。
小山被吓了一跳，“师、师兄。”
“没事吧？”
小山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没事。我就是第一次来秘境，有点紧张哈哈。”
云怀仙点了点头，缓了神色，这才又继续同太虚宗众人讲着注意事项。
忽然，一阵如清风化雪般的爽朗之声音响起：“怀仙！”
来人一身青袍，手持玉扇，一双桃花眼微眯，未笑便自带笑意三分。
云怀仙侧身避开他搭过来的手，回道：“欧阳道友。”
欧阳将折扇一合，眼中笑意未减，“你小子，说了多少次了。我姓欧，不姓欧阳。”
不叫“欧阳道友”难道叫“欧道友”？
云怀仙没理他，回过身继续最后几句未尽之言——
“秘境中无法使用传音符……，祝各位能觅得属于自己的机缘。”
“轰——”金光冲天，是此次负责的归一宗长老按时开启了守门阵。
众人的身影陆续消失在阵口。
金光渐灭，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地方只剩下十几个各宗门领队的弟子或长老。
周围或明或暗探寻的道道目光在身后你交我缠，密得都快织成张网。云怀仙却恍若未觉，寻了个不远处的石头坐下。
“哎——”
欧阳在他身边坐下，两掌并拢伸了个懒腰。见好友仍认真地注视着守门阵的方向，他叹了口气，挥手设了个隔音结界，这才道：“夺灵境与其它秘境不同，安全得很，你又何必如此啰嗦，不怕招你师兄师妹厌烦？”
云怀仙眼神未动，“我没去过，不确定里面是怎样的。一切小心为上。”
“啊？”
云怀仙淡淡道：“我没进过任何秘境。”
欧阳脸上的笑容一僵，差点没挂住。
“得亏知道你不会讲笑话。”欧阳摇开玉扇，“这么非修士的话，换一个人说，我都会觉得他在逗我。”
闻言，云怀仙终于转过头直视他，澄清，“我会讲笑话。”
“……”
“所以你刚刚是在讲笑话吗？”
“不是。”
“……”
欧阳的扇子对自己扇了又扇，玉扇终于发挥了它作为一个扇子的最本质的作用。“剑尊对你的教育方式真特别。对了，说到剑尊他老人家……”
一柄未出鞘的剑横在他面前，被扇柄接住。
云怀仙收回剑，没有真的动怒，只认真解释道：“师尊不老。”
欧阳知他脾性，也没生气，闻言好奇追问：“你知道剑尊活了多久了？”
“不知。”
“你真是……有够尊师重道。”
云怀仙别过脸。
“对了，我父亲想见剑尊一面。”
“师尊他，不见来客。”
“哎——”
欧阳长叹一口气，干脆仰躺在石头上。“父亲也是，每次遇上你都要让我托你问问。这次不知道从哪打听道你要来，把我也塞来领队了。你们太虚掌门都请不动的人，我们这些小辈就更，这什么？”
欧阳单手撑起半个身子，看着云怀仙刚刚取出来的一堆小木牌。
“我拜托小师弟做的临时命牌。”云怀仙检查着木牌，“能反应这十八个人秘境中的生息，还有粗略探位。”
“啧啧。”欧阳叹为观止。
“真不愧是‘大师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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