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日清晨——山中绿意荡漾,清新悠然,又有树上鸟儿啁啾,婉转歌唱,再有池边鱼儿跃动,相映成趣。
此处乃是一雄伟高山,不知何年何月由筑地仙人呵气吹土、临磅礴大江而成,后人偶见,灵感迸发,便唤其名作“临江仙山”。
临江仙山生在孤鹜偏僻之地,鲜有人迹,倒是野物颇多,什么鱼儿鸟儿、兔儿鹿儿的悠然自在,好成一副生动景致。
只是不知何年何月,山中来了一只白虎。
自此以后,兔儿失踪、麋鹿无声,连那鸟儿也只敢在清晨野物未醒之时啼叫几声,便扑棱棱地回到了鸟窝里躲藏起来。
但……唯有一条鱼儿不大一样。
这鱼生得奇怪,身为金鲤却身形瘦长,眼眸黝黑,又有额上两角,小而精致,鱼儿从清池之中一跃而起,再快速落下,溅起一池水花,似是欢快游戏。
这等动静,自然引起了那猛虎的注意。
一日天空中下起了霖霖细雨,那鱼儿仍旧在池中肆意遨游,趁着雨声簌簌,猛虎无声来到池边,幽幽盯着池内金鲤,正欲扑咬绞杀,将那金鲤化作自己腹中美食。
却不曾想,金鲤竟主动跃起,钻入猛虎口中。
猛虎被惊,下意识闭口就咬,却见眼前金光一闪,那鱼儿竟化作一白发稚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它的背上,毫不客气地揪着它长长的颈毛,得意洋洋道:“坏猫!竟想咬我?!”
猛虎生有灵智,听懂人言,一时气恼,便就地打滚起来,想将这稚子甩下去。
哪想到那稚子一跃而起,又不紧不慢地坐在它的小腹上,手还很不规矩地摸着猛虎的腹毛,只觉得又软又滑,手感好极了。
稚子笑嘻嘻道:“你这个不乖的大猫!在山里为非作歹这么久,我可得好好治治你!”
猛虎恼羞成怒,不由得愤怒咆哮一声,震得周身林木都抖索起来,掉了许多叶子。
稚子却仍旧微笑,滚圆可爱的脸上露出些许狡黠的神情。
猛虎看得背后直冒冷汗,只一心想将这奇怪的小孩从身上甩下去。
哪知它仰躺在地,奋力想要翻滚起身,却觉身上犹如巨山沉沉,丝毫不能动弹。
稚子的手仍旧在腹部前胸上下滑动着,他黝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似的。
“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他歪了歪脑袋,直勾勾地问。
猛虎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它眯着眼睛,喉咙中发出恼怒的低吼声。
“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稚子笑了起来,说,“那我就只好亲自看看啦!”
说罢,他不安分的手目的直接地往猛虎的身下探去。
猛虎倏地一瞪眼,极怒之下浑身爆发出一股庞大力量,竟将那古怪稚子从身上掀了下去。
它前肢伏地,腰弓塌陷,又瞳孔猛缩,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稚子踉跄几步,很快稳住了身形,而后学着大人模样背着手,笑语晏晏地看着面前比他身形大了好几圈的猛兽。
他缓缓开口,吐出的话令猛虎几欲吐血:“我摸到你的小铃铛了!”他兴奋地说,“原来你是只小公猫啊,怪不得脾气那么大!”
如果猛虎现在能说话的话,它肯定要张口狠狠地骂这人一顿。
它细细思索,觉得自己着实拿这人没有办法,便只好不甘愿地甩了甩尾巴,转身欲走。
哪知这人竟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来,伸手抓住它的颈毛,好似关系极好一般同它并肩走在一起。
猛虎一开始还嫌弃他嫌弃得很,对人是又抓又咬又吼又叫的,但无奈它做什么事情都无法伤到此人半分,于是也只得悻悻地忍了,任由这人跟在自己旁边到处走来走去。
猛虎欲捕兔充饥,稚子便率先一步将小兔吓走;猛虎欲捕鸟食蛋,鸟窝又被稚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转移不见;路遇麋鹿,猛虎爪子都还未动弹,就被稚子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猛虎肚子饿得咕咕叫,稚子却仍旧跟在它身边,寸步不离。
眼看太阳即将日落西山,天边都被晕成灿金,而出来整整一日的猛兽却现在都没嗅到食物的味道,稚子依旧跟屁虫似的跟在身后,不肯轻易放过它。
猛虎甩甩尾巴,往山中深处走去。
既然不肯让它杀生饱腹,它就只好爬上树取些青红野果来垫垫肚子。
它就地伏在树下,用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我也有点饿了。”稚子坐在它的旁边,毫不客气地说。
猛虎睨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将面前野果推了几个给他。
这倒不是因为猛虎有多么好心,只是这夏日半熟未熟的野果实是酸涩难当,又硌牙无比,若非万不得已,它还真不会捡这种东西来吃。
现如今分给稚子,也是想让他好好受一受这无可奈何之苦。
只是稚子显然会错了意,还以为是猛虎心地良善不计前嫌,他欣喜不已地捡起一颗往嘴里放,果不其然被酸得倒牙,忙愁眉苦脸地吐了出来,嘴里像是被吸干了所有水分一样干涩无比。
猛虎如果是个人,它早就放肆地大笑起来了。
稚子被戏耍一番,竟然也不生气,只将剩下几个野果随手丢了,又扭头对猛虎道:“我心知你肯定是记恨我不准你捕猎吃肉。不过我在这山上生活了许多年,这里的鸟儿鹿儿什么的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它们杀死后吃掉。”
猛虎闭着眼睛,似在小憩,好像半点都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稚子不为所动,依旧声音缓缓:“这样吧,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见猛虎还是不理他,稚子便加了句“吃肉也可以”!
猛虎这才慢吞吞地掀开半只眼睛,又抬起头颅,深深地看着他,似乎在问“真的”?
稚子忙不迭地点头应道,真的真的。
“但你要答应我,我带你去找吃的,你就不准伤害我的朋友们了,”稚子站了起来,带着身后一只高大的猛虎,悠悠然地漫步在夕阳西下的小径上,“你要是答应的话,就甩甩尾巴。”
说罢,他眨了眨眼,认认真真地看向它。
猛虎深吸一口气,竟好似人在无奈叹息——但它仍旧轻轻甩了甩尾巴,算是答应了。
稚子咧嘴一笑,后知后觉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欲霖鲤——‘无欲无求’的‘欲’,‘天降甘霖’的‘霖’,‘卧冰求鲤’的‘鲤’。”
“我自幼便生活在这临江仙山,我出生那年恰遇山中大旱,滴雨未落,险些死在快要干涸的泥潭里。是鸟儿为我彻夜衔来带着露水的花儿,鹿儿为我带来远方的泉水,兔儿用眼泪为我滋润,我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也就是我今日才刚学会化形,不然万不能让你在山中无法无天到今日。”
“但既然你来了这里,要你是只愿意讲道理的虎,我想我们会成为极好极好的朋友。”
听他说了这么多,猛虎已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但好在没有掉头就走。
欲霖鲤化作人形走了许久,双腿难免有些酸痛起来,他轻轻地抓着猛虎的毛发,似乎是怕他临时反悔。
“你叫什么?老虎也会有名字么?”欲霖鲤大睁着眼睛,问它。
它自然无法回答。
于是欲霖鲤便自作主张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猛虎的喉咙里发出了代表反抗和不满的低吼声。
欲霖鲤却仍旧笑吟吟的,好像耳朵不好,没有听到。
“南山北山树冥冥,池中金鲤欲铃霖。白日猛虎皆不见,山中麋鹿尽无声……”他慢悠悠地念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领会的诗,又恍然大悟一般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叫‘鹿无声’好了!”
猛虎眯眼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它当然反驳不了,只因它连化人形都还不会!
但欲霖鲤决定的事情,鹿无声总是很难说“不”的。
现在是,以后也是。
可惜这个道理,总是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让人明白。
总而言之,被称作“鹿无声”的凶猛白虎和被称作“欲霖鲤”的奇怪金鲤悠然闲适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等到长河渐落,晓星将歇,一人一虎终于下得山来,迎着将升未升的朝阳,沿着滚滚奔流的江水,去往另一条充满热闹与烟火的路上。
欲霖鲤已走得累了,忍不住打着哈欠流着泪,一张可爱精致的脸庞是尽是困意,他扭头看向鹿无声,目光灼灼,似乎是想骑到它的身上。
鹿无声哪里愿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地往前走着。
哪知欲霖鲤忽然“哎哟”一声,竟软软地跌倒在地上,鹿无声回过头去看,瞧着还真是楚楚可怜的,又听他喊道:“我真的走不动了,我们先歇一歇好了。”
鹿无声虎眼一瞪:歇?它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欲霖鲤歇得,它的肚子可半点都歇不得!
只是看欲霖鲤这幅死乞白赖的模样,便知他既已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就绝不会轻易起身。
万般无奈之下,鹿无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他旁边慢慢地伏下了身,又用尾巴轻轻地拍了拍欲霖鲤。
欲霖鲤咧嘴一笑,轻快地跳到鹿无声的背上,短短的手臂环住它毛茸茸的脖颈,高兴道:“我就知道,无声你真好!”
鹿无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站了起来,驮着欲霖鲤往前方遥远乡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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