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藕笑郎(3)

两百多年前,无情仙山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那时有一对恩爱道侣隐居于此,青丝白首至死不渝,世人被他们的情意打动,就唤这里为鹣鲽山,寓意夫妻鹣鲽情深。

后来有位道人在山上自立门户,扬言要修无情道,当时大家只当是玩笑话——无情道是什么道?闻所未闻,必是邪道。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找不到门路的、资质平庸的小孩上山听学,久而久之无情道也在这方水土成了气候。

柳家小女柳颂声自幼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民间传她娘怀她的时候染了病,所以她生下来就是个怪胎,面部丑陋不堪不能见人。

十五岁那年,柳颂声离家出走,前往鹣鲽山修无情道,因在祈雨大典上求得甘霖,柳颂声在梁州一带年少成名。

神魔混战期间她飞升成仙,立下战功,梁州百姓见神就拜、灵验就信,柳颂声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一带最受爱戴的神官,鹣鲽山从此改名无情仙山。

薄澜一行四人在山下闲逛,在湖畔发现了一家菜馆,薄澜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赶忙冲过去点菜。

“梦里的东西能随便吃?”公孙上尧看着薄澜驾轻就熟地点菜,迟疑道。

“不敢吃就别吃。”薄澜道,“吃了也是假的。”

“银鱼汤。”

“莲米红烧肉。”

“冰糖藕粉。”

除了公孙上尧,他们三个人都报了一个菜名。

薄澜道:“行了,就这些。”

“我还没点呢!”公孙上尧夺过菜单:“嗯......嗯,那就酱鸭丝。”

“磨磨唧唧。”薄澜撑着头,坐在湖边打了个哈欠。

按苏筠所说,他与公孙上尧相遇相知是在初秋,他们抵达无情仙山时,山下村民正忙着收藕。

“你说这藕吧,看似坚实,实则空心,说是思长,其实薄情。”

薄澜摘来一片荷叶,顶在头上玩,把一节生藕咬得嘎嘣脆,有感而发。

秋空澄澈,无情湖畔要举办祈雨大典,扮演雨神的姑娘们身着玄色长袍,脚步匆匆往湖边赶。自柳颂声祈雨成名后,梁州当地无论是显赫世家还是寻常农家,都盼着自家女儿能凭借祈雨大典扬名。

前些年是为了博个好彩头,父母们望女成凤希望她得道飞升,后来渐渐失去初衷,变成了各家炫耀女儿相看儿媳的相亲会。

“引雷降雨何时变成雩舞了?”陆鹤眠遥遥地看见祈雨台上有人在跳舞,问道。

“一直都有,只是这几年风调雨顺,加上无人能引天雷,雩舞就成了重头戏。”季晚筝解释道。

他们这顿饭吃得极慢,公孙上尧为了忘却生吃贪欢虫的痛苦,又添了一道醋蒸腊鲢鱼,另加三碗米饭。

酒足饭饱,薄澜有点发饭晕,此刻有户人家抬着棺材从旁走过,他们四个不约而同停下碗筷,齐刷刷看去。

“翁棺。”陆鹤眠道。

薄澜点头,“死的是小孩儿。”

当地百姓认为鱼象征美好高贵,常用鱼纹祭司先祖和礼赞婚育。早夭的孩童放置于绘有人面鱼纹的陶盆陶罐之中,就如送入鱼腹。因为和真元君是一位女神官,所以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能祝福生灵繁衍,与此同时,她也应该逆转死亡。

公孙上尧思忖片刻,正色道:“这件事我有印象,他们要去无情仙山请和真元君作法,祈求孩子能够复活,所以急着赶路,甚至来不及哭丧......可元君避而不见。”

季晚筝道:“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公孙上尧道:“和真元君是女神官,对孩子没有半分怜惜之情?”

季晚筝道:“照你的意思,若柳颂声是个男子,就可以对苦弱之人少些怜惜,也就不用遭受你这等蠢人的苛责。”

公孙上尧急着争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女子,我以为她至少会体恤孩子的母亲。”

季晚筝冷笑道:“可惜,她未曾生育也不能体会,若你与那些食下胎果的男子一样孕育子嗣,你将比元君更懂那是何种滋味。”

“若我遇到心爱之人,她不愿生育,那我食下胎果又有何妨?”公孙上尧一脸真诚道。

“赞!”薄澜比了个大拇指,被公孙上尧狠狠瞪了一眼。

“人死不能复生,那孩子是凡体肉胎,即便轮回转世,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季晚筝道,“就算是做了法事,也是多余。”

“她若是做了这场法事,说一声“孩子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他父母或许也能有所宽慰。”

季晚筝摇头,“别忘了,元君修的可是无情道。”

“和真元君乐善好施,分明是有情有义!”公孙上尧维护道。

两个人互不相让,越吵越凶,陆鹤眠和薄澜仿佛听不见似的碰杯饮酒。

“兄长,以后我们也寻一处僻静之地隐居,挖一个池塘养银鱼,滋阴补肾......”

薄澜越听越怪,心说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滋阴补肾?

陆鹤眠见他不太高兴,又岔开话题,“还可以圈一块地专门养马放羊。”

“甚好!”薄澜点头。

“你们两个!”

“恶心!”

季晚筝和公孙上尧齐道。

薄澜回身,道:“呀!吵完啦?我还以为苏筠姑娘都被你们俩吵醒了,要不然梦中怎么没有她的身影?”

“的确如此!”公孙上尧环顾四周,急道:“会不会是因为还没有起雾,之前都是雾来,我们进入一处幻境,雾散,我们又从幻境中离开。”

季晚筝道:“这样等下去要耗到什么时候,随我去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无情仙山半山腰,这里远离俗世,僻静清幽,不远处有瀑布飞落于崖石之上,汇为深潭,淙淙流水蜿蜒流入藏书阁中的小院中。没有学子听学的时候,流水声不至于让这里太过冷清。

“修习功法最忌讳浅尝辄止,凡事须讲究一个‘专’字,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说《无情心法》,就连最基础的《问仙》也入不了门……”

藏书阁中的女声抑扬顿挫,沉静有力。柳颂声长眉细目,头发高束,穿一袭玄色长衫,手持镶玉竹杖,她的气质已经足够端雅华重,又因左半张脸被银鳞面具遮挡,故而更显威严。

他们四人趴在屋檐上俯瞰,背影有些滑稽,公孙上尧率先发现了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站起来提问的是我。”公孙上尧道。

“颂声妹妹,原来你讲学是这个样子。”薄澜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妹妹?兄长有几个妹妹?”陆鹤眠道。

“这个重要吗?”公孙上尧怒不可遏。

“不重要。”薄澜道。

“很重要。”陆鹤眠道。

薄澜懒得搭理他们俩,绕到屋顶另一角揭瓦。季晚筝见状,快步跟上,低声道:“你小心点,别一瓦片把我砸死了。”

“你也在里面?”公孙上尧耳尖,忙不迭跑来凑热闹,急着要看季晚筝的真容,“哪个哪个?”

“就那个。”

公孙上尧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第一排有个姑娘因为打哈欠,正在被和真元君打手心。

“哈哈哈!你也不怎么听话嘛。”公孙上尧道:“喂!我说,其实你长得挺秀气的,又不丑,为何要遮挡面容?”

“你长得挺难看,为何不遮挡面容?”季晚筝头都没抬,没好气道。

薄澜凝神静气,把藏书阁从上到下细细审视了一番,没看出端倪。听学的那个公孙上尧神情认真,被元君指出修习中的纰漏后脸颊泛红,有些羞怯地坐下了。

“你脸红什么?”陆鹤眠抓住了重点,回头质问。

“我……我犯了错,当然不好意思啦。”公孙上尧道。

薄澜摇头,道:“逆徒,撒谎可不是什么好行径。”

“我……”公孙上尧垂着头,语速极快,另外三人都没听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薄澜冷笑,心道:这小子还不想说,我偏让你自己说。

“我仰慕和真元君!”

公孙上尧脱口而出,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崩溃,道:“姓容的!你又给我玩阴的,居然用毒逼我说。”

“原来如此,鹤眠,你怎么看?”薄澜强忍住笑,故作正经道。

“公孙公子之所以成为局中人,应该与他觊觎和真元君有关。”陆鹤眠头头是道地分析。

“怎么就觊觎了?!我都说了,那是仰慕,我与和真元君之间岂是狭隘的男女之情可以形容。”公孙上尧还在嘴硬,他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候季晚筝出乎意料地没有出来挤兑他,倒是让他心中宽慰。

“有个问题,我听学的时候不记得有苏筠,你们看,藏书阁的学堂里也没有,按理说这个梦境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她。”公孙上尧道。

“有理。”薄澜不能说出自己发现的秘密,只好回避他的目光,笑道:“既然不在藏书阁,那就在乱云阁了。”

季晚筝沉默半晌,似是在犹豫,最终下定决心,道:“跟我来吧。”

乱云阁位于无情仙山之巅,四周崖壁陡峭,整座建筑靠一块孤石托举,日出月落云海奔流不息尽收眼底。

去的路上下起了下雨,秋风瑟瑟,乱云阁中传来泠泠琴声。公孙上尧心生不安,难道他真的在乱云阁撩拨过苏筠,真的在无情仙山欠下情债?他做过,为何又不记得?

不,他坚信自己没有做过。

“你们看那是谁?”薄澜的声音有点兴奋,站在山崖边指着湖上的一芥扁舟。

他每次这样,公孙上尧就要直呼不妙,除了陆鹤眠一如既往地捧他的场,季晚筝原地不动,似是并不好奇。

又或许她已经笃定那舟上人就是自己?

眼前雾气弥漫,应该是踏入了乱云阁旁的流云之中。他思绪纷乱,想来想去,竟有些自暴自弃了,恨不得让季姑娘刺死自己给个痛快。

还未成仙就要被冤,做神仙岂不更累?

也难怪鬼秀才不把心思放在治理云州上,他终日与妖魔鬼怪厮混,名声不好,心情却好。而那钱眼貔貅,一门心思只想发财,活得更简单,朝欢娘子没心没肺,更像个专门捉弄人的魔头。他们非鬼亦非仙,反过得逍遥自在。可自己心中最崇敬的明宸武神一生英勇,最终含冤而死,还是牵连了十万条人命的惊天大冤。

若是武神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做呢?

公孙上尧连连叹气,不知不觉走到了乱云阁门口,他没精打采道:“所以苏姑娘在这儿吗?”

回答他的唯有琴声。

秋雨潇潇,梧桐叶落,女子抚琴被扰,蹙眉起身,一瘸一拐走近。

风息云止,公孙上尧抬眸,看见的却是和真元君的玄色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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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已乘白鹤去[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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