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洄勾起嘴角:“哪敢,孟某有幸成了榴花使的座上宾,还多亏你那‘小误会’呢。”
掉渣大饼脸上果然精彩纷呈,眼看姓孟的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不客气地靠在窗边看景色去了。后来跟进来的那年轻人踟蹰了一下,闷声坐在了他斜后方。
码头人杂,水岸上蒸着一片香粉和汗臭味,画舫里却清凉舒适,花香袭人,等开船的工夫也不让人烦闷。琳琅走后,春姑娘手脚麻利地奉了茶水上来,身子一扭娇声道:
“从玉津河口行船穿过江安城,一路上有玉津十八景,金鉴池的乐师照此编了十八支曲来,大人们可愿听我俩唱来解闷?”
陆洄好像有点兴致:“怎讲?”
“从河口乘船,第一景乃‘玉津烟波’,可回望长江波澜。前行百尺为第二景‘青溪古渡’,是大奉名士卢林赠歌妓红霓登仙履的地方,此后还有‘波心月影’,‘平塘浮桥’十余景。”
她嘴皮子相当利索,一套话说的歌一样好听,见陆洄没扫兴,便使个颜色,让鸣秋抱起琵琶,鸟语花香地弹了起来。
画舫徐徐驶入玉津河,一会到了那古渡口,河道上已经稍宽敞些。云黎听着弹唱,依旧如坐针毡。
他悄悄观察着画舫里的几人,那姓萧的年轻人虽然听说是孟厥的师弟,却坐的天南海北,故意避开后者的目光似的,神离貌也不合。便到萧璁身边,笑意吟吟道:
“春光正好,何必缩在舱里闷着?萧公子与我去船头吹吹风如何?”
萧璁抬眼看了看陆洄的侧影,见那人拄着下巴听曲,置若罔闻,终于点点头。
河面熏风习习,烟柳满荡,矮处还有认不出的各色花朵丛丛如云,萧璁顶着暖阳出去,背手站在船头,对面泛舟而来的一船少女便掩面说起话来。
云黎一笑,说:“我听闻萧公子是第一次来江南,想必没见过这等春色吧?”
说话间,迎面而来的小舟已与画舫平齐,他听见一声少女的嬉笑,接着什么东西就迎面扔来。
萧璁微微一闪,那支朝他胸膛打来的红粉芍药擦着袖子落到船板上。他回头看去,船上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朗声喊道:
“君家何处住?”[1]
周围的少女一起扑上去羞她,鹅黄衣衫一边笑一边喊道:“公子要是有意,我就住在……哈哈,你们别挠我啊!”
笑闹中,两船已擦身而过。
云黎盯着地上的芍药,见萧璁并不打算捡,神色难言了片刻,又笑道:“江南的姑娘真热情,哪怕不能去燕都,留在江南玄察院也不错。”
他已把江南百仙会的名额视作囊中之物,萧璁心中有些讥诮,问道:“云兄参加百仙会,意在天枢阁?”
“参加百仙会的修士,谁敢说不想进天枢阁?实不相瞒,青凰阁虽在荆楚有些名气,但怎么也比不上那些坐枕无忧的大宗。自先帝以来,小门小户和散修越冒越多,可天下灵气总有定数,青凰阁这样不上不下的门派就更难过——我若是能通过百仙会,不只有利自己,师门的前路也会更宽敞些。”
如今熙熙攘攘往江南挤的人,确实大多是这样的想法。云黎见萧璁默认,更有点心潮澎湃,悄声说:
“当今圣上务实,不论出身,只论实力,你我只要明白忠心该向着谁,总有机会。”
萧璁冷眼看他:“那云兄为何还要上楼?”
云黎急道:“你可知道金鉴池背后是什么人?”
萧璁面上依旧冰凉,微挑起一边眉毛——这副不可捉摸的表情摆在陆洄脸上会吊得人胆战心惊,在他脸上另有几分说不出的冷峻邪气,云黎立刻瘪了一点:
“江安刺史与江南玄察院都站在金鉴池背后,我等微末之人如何抵抗?……不如好风凭借力。”
“那金鉴池里的黑市‘镜中天’,要是没有陈氏和玄察院的纵容,又怎么能繁荣几十年?”他依旧拿不准萧璁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把两手一扣,低声说:
“……显然是暗中勾结,各拿好处。镜中天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非得有金鉴池给的金鲤印做凭证,才能入场交易——其中人又怎会毫无背景?榴花使已与我透露半分,今年第一关试炼多半与十二失魂障有关,这可不是好啃的骨头。”
云黎说完,见他若有所思,油然而生自得之意,笑了笑,又高人般立在一边。
先帝改制百仙会,除了要打压几大宗,也因为他老人家自己就好这一口。乾平帝年老至新帝登基以来,乌烟瘴气的百仙会中间停了快二十年,今年却重启的有些突然。
陆昭从小心思缜密,做事弯弯绕绕,当了皇帝之后更是恨不得天下没人猜得透自己什么心思。如今这位没表现过对修行的额外兴趣,重启百仙会真只是为了给天枢阁吸纳新人?
还有那十二失魂障……萧璁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见过。他差不多套全了,便一边思索一边往回走。
舱里的春姑娘还在咿咿呀呀,鸣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了陆洄身边。萧璁前脚还没迈进去,耳朵里先听见他柔声细语道:“心疾难养,不可劳顿,今晚的接风宴不知要闹到几点,先生若要休息,只与我说。”
团扇慢悠悠扇着风,瞎子一面还在讲:“若有什么灵丹妙药,鸣秋也会为恩人留意着消息……”
没两句话的工夫,这俩人不知道都聊了什么。萧璁不轻不重地踩在船板上,看见陆洄一手撑着侧脸,眼睫半垂着,好像真有些惬意,心里不免吃味。
昨夜天魔引后,他再看陆洄总觉得不对劲,一举一动似乎都有别的意味。但再怎么别扭,他也容不下鸣秋这种人跑到前头伺候,现在看人贴的这么近,一股火气没头没脑地窜了窜。
陆洄指:“这点心不错,阿璁,来尝尝。”
萧璁看了眼鸣秋捧着的碟子,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口吃的随便打发的小狗,又捱不过他的指令,只好味同嚼蜡地吞了一颗。
怎么过了一夜还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陆洄百思不得其解的,脑子里同时飘过“牛嚼牡丹”四个大字,有些头疼。
船晃晃悠悠开着,前头渐渐传来细弱的风铃声。
鸣秋往外听了听,说:
“贵人们,前面便是金鉴池了。”
[1]崔颢《长干曲》: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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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夜航船(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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