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的许大人好像长了顺风耳一样隔空对答:“玄察院已把十二处古战场探查一遍,再次,玄察院给诸位派发了牵引符,一旦遇到危险,用灵力驱动即可被拉回江心岛上来。”
他眉毛一耸,漠然又高玄道:“探骊取珠,无不险之事,此案为陛下首肯,祝道友们好运。”
许大人口条十分清楚,念“道友”的语气和“草民”没什么区别,身后已有护法修士走上高台,预备启阵。
两侧十二个玄察院弟子列队左右,守着中央的传送法阵,应当是待会送修士入障的地方。
如此大型的传送法阵除普通阵法外,应当还有几个小阵辅助,分向南北东西,防止入阵者被扭曲的时空扯碎,陆洄定睛一看,发现如今北向的小阵却好像偏了几笔,猎猎妖风因此顺着全往陈谟所坐的高台上卷去!
这折磨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也属实缺德了,台上那两朵蘑菇已经被吹得冒了酸水,陈谟的脸色和死人一样,身侧副席上却悄然露出一抹冷白的身影。
那人应该是个修士,带着面纱,身姿纤细,被宽袍大袖遮着看不出男女。妖风这么刮着,他依然稳稳当当地坐怀不乱,面纱都没有被吹动分毫。
白衣转过头来冲陈大人说了几句话,后者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惊弓之鸟似的握紧案角,两侧的侍卫登时滑刀出鞘。
锵啷一声细针一样远隔几十丈扎进陆洄的耳朵,玄武骨紧接着一坠——坏菜了。
与此同时,祭台上的传送阵法突然泄开一面阴森的黑洞,周边的时空水波一样扭曲起来,顷刻如漩涡般蔓延席卷了整个江心岛。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是传送阵出岔子了,我要被吹走了!”“快跑啊!”
观礼的高台被撕天裂地的气势震荡,颤抖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断裂音。
惊叫声中,陆洄只来得及看见萧璁焦急地回身想要抓住自己,接着就两眼一晕,被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
元神回归,萧璁下意识往身边一抓,十指都泡在草木和泥水当中,指腹捻住的衣角也是脏透的。
被他抓住的人虚弱地哼哼了一声,像掉在了猪圈里,直把萧璁往泥里又拱了两寸。
这竟然是闻人观。
陆洄不在这。
腕骨的刺痛这时才传到脑海,萧璁看了看扭伤的手腕,翻身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传送阵异常启动,将他们卷入未知的时空,此处是一片阴湿沼泽,黄云如席,暗无天日,泥泞的水泽阴恻恻地反射着云层后微弱的天光,土腥气令人作呕。
远处的泥潭里露出一只滚满泥浆的人手,倏忽间就沉入了泥浆,连个泡也没冒。
不知有多少人被卷入传送阵,而不够幸运的甚至连发动牵引符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都看不到第三个活人。
萧璁心一沉,不顾浑身酸痛,伸手去捞一半泡在泥里的佩剑,闻人观此时又哼哼了一声,半死不活地抓住他的脚腕。
“萧……萧兄,救我。”
自打从镜中天救出闻人满之后,这不要脸的窝囊废就一改之前的刺探和防备,转而点头哈腰起来,只这会工夫,他就恬不知耻地叫起“萧兄”了。萧璁心急如焚,把闻人观上下扫了一眼:“胳膊腿都没断,自己站起来。”
闻人观于是龇牙咧嘴地滚起身来,扶着脑袋问:“发生什么了?”
萧璁:“这里是失魂障。”
他眯起眼睛看着百丈外浮动的黑云,遮天蔽日的煞气正从其中散发而来,如果《堪舆通录》没在瞎写的话,那个方向应当就是障眼。
落点还不算错,只是……
闻人观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脸色苍白:“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是什么人在作乱?不对,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原来的规则还作数吗?”
萧璁最烦这人问怎么办,耐着性子道:“去破障。”
“真的?”闻人观没料到要做这般英雄的事,以为在听话本子,“不对不对,事出突然,玄察院定要应对,不如我们留在此地等他们派人救援……”
“闻人兄。”萧璁打断他,毫不留情道:“你还要不要侄女?”
闻人观噤声了。
“我和师父也失散了。此处水泽丰沛,有泥潭沼泽,与十二处古战场对应,应当不出沧水、申阳两处,都埋着十多万亡魂。你我是侥幸落在了地上,可以躺下等人来救,别人不一定等得起。”
这里煞气太重,萧璁觉得本来就不太清爽的脑子隐隐抽痛起来,吐了一口浊气,继续道:
“失魂障周围的地貌气候会被障眼所影响,封印松动,邪祟外泄,沼泽里更是危机重重。哪怕他们也被传到了这一处失魂障,也根本没法找,只有先重新封印障眼,才能尽快救人。”
“再有,百仙会上能出这样的乱子,证明你我早已入局了,真以为能一直缩在外围当乌龟吗?”
萧璁并不想多看他一眼,撕下衣角的布条把剑柄和手腕绑在一起,深深浅浅地顺着沼泽往前走去。
罗盘早已失灵,失魂障内时空混沌,时常传来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动物的尖啸,涝死的林木和水草之间鬼影幢幢。
萧璁走得飞快,闻人观便颠颠地跟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气喘吁吁地“诶”了一声,停住脚步。
“封元索有感应了,是满满留下的。”闻人观一边说一边往那边看,脸色猝然一变,“那是什么!?”
萧璁回头横剑,侧方一处不显眼的洼地上,一扇雪白的衣角在半人高的水草间一闪,顷刻没了踪影。紧跟着,一声虚弱的惊叫绕着腥气传来。
闻人观说:“是人?”
说着,他已经探身出去张望,萧璁心中警铃大作,喝道:“当心!”
话音未落,一群苍白嶙峋的鬼影从水草间尖啸而出,带着阴邪冻人的冷风闪身向他们扑来!
一刹那之间,萧璁视野里印下领头的那只骷髅挂着半颗眼珠的眼洞,与此同时,刚烈的剑气已随念而出,顷刻从眼珠当中斩过。
白浆迸溅,鬼影转眼被打散为一地骨架,没入泥水中。
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从水草间直起身子,胆怯地轻声问道:“萧公子?”
“这是恩人第二次救我了。”
萧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浑身的泥泞,没有动作:“你怎么在这?”
“依原本的章程,百仙会大典上,金鉴池的红橼娘子要弹一曲重排的‘春江月’。“鸣秋吸了口气,”这曲子自闻香娘子死后本已失传,近日金鉴池却不知从哪得到了遗失的曲谱指法——我曲艺还不错,原是来给红橼娘子作陪衬的。谁知等在后台的时间突然天旋地转,再醒来就到了这,还有鬼要咬我。”
他着月白色单衣的身影瑟瑟发抖,口吻还是和从前一样娓娓道来。萧璁望着那一张小白脸,不置可否:“入阵试炼的修士都是登了名录,领了令牌的。哪怕传送阵抽风,也不大可能卷进无辜之人。”
鸣秋嗫嚅:“我不知道……”
他身姿实在摇摇欲坠,闻人观有些不忍,便说:“萧兄,谁知道传送阵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不是修士,留在这必死无疑……”
鸣秋似乎知道萧璁不待见他,怯声道:“我不拖累二位道长,生死有命,只要我能跟着,有一根趁手的树枝就够了。”
接着,一根半人高的树枝就被剑尖挑落到他的脚边。
萧璁不管对方什么反应,用力握了握剑柄,转身就走。
鸣秋捡起树枝,一声不响地跟上。他脚踝上被怨鬼咬裂的伤口血肉模糊,却极其乖顺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正如刚才被群鬼撕咬也不出声呼救,坚韧隐忍得楚楚可怜。
失魂障内无有日夜,黄水和阴风连天无穷,脸臭、眼瞎和智障的三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黑雾一团的障眼却一点没近。
三百四十七。
尖啸声起,萧璁劈头斩下又一只鬼影,心中记数。
怨鬼不会说话,每一只都是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骷髅架子,间或有几只稍完整的穿着古远的战甲,也都锈得没边了。越往深处走,这样的鬼影越层出不穷,萧璁握了握麻到失去知觉的右手手腕,头空空地痛。
“这是澜昭国的遗物。”闻人观看了看骷髅滚在一边的头盔,冷不丁出声。
“澜昭?”
萧璁面无表情地用剑尖拨了拨盔甲,看见内侧一枚鱼形铭文:“申阳之战时秦白还没有自立称帝,看来这里是沧水。”
“是,”闻人观附和,“二百年前澜昭国与北奉在沧水混战,一个月葬送十四万人,十四万冤魂怨气点燃了江南一带的阴煞,才有大魔横空出世。”
萧璁喃喃:“大魔横空出世,都杀了什么人?”
“魔生于混沌怨气,本性淫邪,自然见谁杀谁。”
闻人观被噎了一下,续道:“江南百姓本已被战火所累,大魔于沧水出世后,一路沿江而下,屠戮百万。当时有民间义士合谋行刺,逼澜昭帝秦白率兵镇压大魔,可秦白既已折损八成兵力,又没那么在意百姓生死,竟然让它一路杀到了江安城外,这时有大能谢涵云挺身而出,在江心岛与之同归于尽,才勉强止住争端。”
萧璁点点头,鬼使神差地问:“若是没有谢涵云阻拦,让大魔径直杀入江安城,杀了秦白,结局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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