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风波恶(四)

案上还有一壶新热的茶,一碗冒热气的鱼羹,萧璁看了一眼外头黑蒙蒙的夜色,随后从屏风上直起身子,给他解下披风。

那张面孔猛然靠近,陆洄明明白白看到他眼底的乌青,心里有点怪异,面上还是不动如山,任他侍弄。

“淋雨了?”

温热干燥的手掌拂过他的肩头,难舍难分地在颈边停了一下,好像立刻隔着空气断出了什么,比悬丝诊脉都准:“我一会叫人煎副药先吃着。”

颈间皮肤本来就敏感,耳边人的吐息又凑的很近,陆洄一瞬间从上到下整个人都痒的不行,终于打算推开他。

正巧在此时,萧璁抬手的动作不知怎么牵动了伤处,压得很低地“唔”了一声,吓得他没敢动手。

趁着这微妙的片刻,那双手从他喉结一路绕后,终于把披风从肩头褪去了。

陆洄板着脸:“我缺你一个丫鬟?”

话刚说完,他就忍无可忍地偏头咳嗽了几声,回来还想再补两句,嘴一张,竟然带出一串更止不住的咳声。

这实在有点太拂面子,等萧璁给他拍顺了气,想说什么又都忘了。

萧璁长睫一垂,把汹涌的浪潮埋进眼底:“我去煎药。”

*

自镇国大长公主领命从燕都出发,一路经历各州府抵达江安共用七日。

七日里,各方势力钻尖了脑袋各显神通。

这边是人赃俱获,玄察院缉拿了当天鬼迷心窍篡改传送阵的督查弟子,那边是风言风语,野鸡大师在坊间传闻玄察院与金鉴池暗中交易,往上有江安刺史陈谟上书痛陈己过,往下有无名散修跳出来作证十二障是幻梦无疑,中间还夹杂着私人恩仇纠纷无数。

全江南的好事者听热闹听得头都大了,最后融会贯通,编出了一个“玄察院和陈氏权贵一同去金鉴池买沟子赊账还不起,合谋排一出大戏来搜刮民脂民膏”的故事。

虽说看起来完全没谱,实际上一细想,竟然也大差不差。

大长公主回绝了陈谟提供的府邸,连公堂都是另立的,一来就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先雷霆手腕接掌了大权,又提了一连串人前往受审,连着吹了好几日薰风的江南竟然当天就下起凉飕飕的小雨。

接着审案三日,整个江安风声鹤唳。

为免探子起疑,几日里,陆洄间或跑到元霞山周边赏赏春景,极偶尔地去思过壁瞧一眼那“假名胜”。

为了装得像,他不只带了面具,出门的时间也不固定,看见什么好玩的就顺道拐走,好像真是人傻钱多又有闲的土老帽。

玩归玩,陆洄痛定思痛地思索了一遍萧璁的情况,觉得问题主要出在自己身上——从地宫出来之后,他唐突发现小徒儿猛然长成了个成年人,还是个颇有心事的成年人。

完全没有适应过来。

陆洄从小是个散养的世子,身边其实一直没有真正贴身的下人,后来病得起不来床,到了不得不有人的地步,就是萧璁笨手笨脚地从头一点点学起,时间长了已成习惯。

可一旦有“跟在我后头端茶倒水的是个有鼻子有眼的成年男人”这种念头,一切就迥然不同。萧璁小时候踮着脚给他添衣梳头尚算好玩,夜里不老实的时候抱着他喂药暖床也属孝顺,现在顶着这副体格做这些事像什么话?

不管他在这怎么想,左右萧璁自己是没意识到的,陆洄每每从外头折腾回来,一进门总能第一眼看见萧璁的身影。

这人好像也不是在刻意等他,有时候是坐在案边看书,有时候是在廊下侍弄花或者猫,有时候只是拄在小榻边闭目养神,却总能让人一回身就发现,再用那双要了命的绿眼珠子轻飘飘看来一眼。

好像他是自己在外头藏的什么秀色,本来是精怪化成的,你不看他时是静默姝丽的花花草草,什么时候一搭眼再一定睛,霎时是个望穿秋水等了不知道多久的幽怨美人。

……还是个素服披发,衣衫不整的鬼美人。

这感觉属实瘆人——悚得陆洄接茶都呛了一口,接着咳了个昏天暗地。

“慢点,”萧璁给他顺气,“咳了好些天都不见好,明天别出门了。”

陆洄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心神不宁地把茶喝了,罕见小心地思索着:他已经有天魔引的心结,本来就容易多想,得想个办法一点点说开……

“你想主动去会会大长公主?”

陆洄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萧璁同他说话,又看了一眼桌上扔着的人皮面具:“当然不能就这样过去。我搭这条线,主要想探探皇帝的意思。”

时隔多年,这是萧璁头一次从他嘴里听见“皇帝”两个字,他不动声色垂下睫毛,问:“除了给玄察院和天枢阁换血,或者顺带借机杀杀陈氏的威风,还有什么?”

陆洄点点桌面:“江安的事传到燕都,皇帝‘闻之震怒,当堂任命镇国大长公主彻查’。震怒当然是逢场作戏,但是公主不是一般的刀……”

他低头重新去找茶杯,目光下意识避开萧璁敞开的领口:

“百仙会重启一事本来就难以捉摸。他不像先帝,不好这一口,甚至是有点忌惮玄门的,一旦动了,不可能轻拿轻放。”

萧璁不喜欢陆洄用“他”代指皇帝,把茶杯递过去,轻声道:“师父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

“我不知道他知道什么。”陆洄疲倦地叹了口气,手扶在杯上,一时没动,“金鉴池与陈氏的勾结他肯定有数,但知道到什么程度?子夜歌的事呢?十二障大魔和圣女的事呢?”

至于更远的、十八年前宫中……

算了,皇帝知道这个干嘛?他喝口水,把剩下的话咽了。

“陛下知道什么暂且是公主来后才要想的事,我更关心的事……子夜歌想要什么。”

萧璁立刻又把茶水斟了七分满,之后缓缓在陆洄对面坐下,后者立刻避无可避地撞进那双认真的绿眼睛里。

这人遮住瞳色的幻术本来因为伤重力竭散去了,这几天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觉得两个人猫在别院里无所谓,竟然一直没补上。

他眉眼间距很近,总显得有点凶,只有这样对上才能发现眼尾其实是下垂的,睫毛又葳蕤,配上那双得天独厚的碧色眼珠,很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有一点我一直很疑惑。“萧璁注意到对面人的迟疑,刻意把字音放得很低很轻,”谢前辈把我认成蓝珠,大部头是因为沧澜宫圣女一早说过自己还会重回地宫。那……子夜歌又为什么要再造一个涵云道人呢?”

“为什么?”陆洄顺着他的意思。

萧璁:“这是一群疯子,什么后果也不顾,什么代价也不吝惜,这比单纯牟利可怕得多,因为一般人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逻辑,根本想不到他们想干嘛……除了他们的同类。”

“……”

陆洄直觉他下面不是什么好话,一瞬间有股恶气,脱口问道:“什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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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已乘狂犬去
连载中水漫金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