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何满子(一)

“明华夫人?”

陆洄翻书的手指停了一瞬。

“那不是紫极塔的塔灵吗?”闻人观终于反应过来,“我还求她保佑我来着。”

角落里正在抠土的闻人满亲了猫一口:“什么仙女呀?”

小亭里人多,显得乱糟糟的,闻人观远没孩子那么淡定,毛手毛脚弄倒了一座花盆,陆洄直接站起来,迈过一地惊魂未定的碎片,出亭走到晒书的架子旁边:“就这些?”

“我在塔里见到了北天的镇器和器灵……”萧璁看着他的身影,一阵风突然从树下吹来。

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个文人,有不少东西没带走,过了一夏有些已经潮了,陆洄这几天闲来无事,挑了些有趣的拿出来晒。萧璁看他在晒架里翻东翻西,没找着想要的那本,微风吹过,摊开的散页竟然哗啦啦飞起来,透着秋日亮堂堂的光卷过陆洄纷飞的衣袖间。

那把乌黑的头发只扎了一半,被风一吹飘然遮住半个雪白的侧脸,水青色的衣袍顺着腰线流下来,竟然比天枢阁的腰封束得还要窄几分,很能想象把手覆上去的样子。

萧璁本来想一边过去帮他捡一边接着说,脑海里掠过紫极塔里的穿官服的器灵,竟然喉头紧了紧,顿住了。

“讲啊。”

陆洄终于故纸堆里抬头,眉尾高高挑起。

萧璁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器灵目空一切的神态,抿了抿嘴唇接道:“那器灵是你的样子。”

“嗯。”陆洄不咸不淡,“有这么回事。你输了?”

“输了。但那个位置本来不该出现北天镇器,我疑心这也是那明华夫人的手笔。”

萧璁捡起地上的几页纸递给他,后者打眼一看,正是自己手里缺的那部分,顿了顿才接过来:

“明华夫人的棺椁在紫极塔初建时就被放进了塔前浮厝以待安葬,“他一边对页码,一边漫不经心道,”工事被叫停,也不该跑到地宫里去。哪怕放进去了,塌陷之后,皇帝也不应该还把尸骨留在塔中……”

说到这,陆洄突然猛地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把拣出来的书页扔进萧璁怀里,临了只是单手摸到腰间符咒,召来雀灵。

“让公羊洵把灵童祭塔案的卷宗再查一遍,特别是那几个宫人的供词。”

萧璁:“怎么了?”

“乾平帝建塔是受了几个修炼邪法的宦官蛊惑。后宫向来容易滋生邪祟,我年轻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一个立威的机会,结束了便没多想。可当时距离陈后产子才过去几年,你说这‘邪法’的根源可能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越走越快,好像是嘀咕给自己听的,萧璁忙追上去:“我们要追查的是子夜歌和陈后密谋篡位的事,这明华夫人突然冒出来。诶,不急在这一时,你仔细脚下……”

萧璁比他高出小半头,这么亦步亦趋地缀在后头说话,身形和气息把人包裹住,即便不长眼也难以忽视。陆洄猛地停住步伐,回头凉凉地看了一眼。

“萧照夜,你也是过了天阙试的人了,这么殷勤做什么?”

“……”

既然这么问了,答案本来是非奸即盗,没处辩驳。但仿佛十分无措似的,骤然对视的下一秒,萧璁冷峻的眉目竟然闪出两点毛茸茸的哀光。

陆洄停在袖子里的手指抽了一下,心里骂了句娘。

他总觉得头几天晚上好像不小心给了萧璁什么甜头,让这位祖宗刚住回来就俨然当家做主,照料看不太出来,管人的本事到越来越厉害了。

管得还春风化雨,师出有名,再这样下去,大事恐怕不妙。

哗啦——

还嫌不够乱似的,亭中的闻人观偷听许久,终于一屁股把木凳坐塌了,像个大眼泡金鱼在地上翻身。

这下两个人一起凉飕飕地转过头来,大眼泡金鱼丝毫不知二人之间微妙的纠葛,忙讪讪地讲:“你们说找我议事,干嘛去一边贴着说小话?”

陆洄请这位傻子来原本是有意转移古怪氛围的,这时候突然觉得傻成这样倒也不必,皮笑肉不笑地坐回亭中,说:“这位明华夫人倒不算突然冒出来的。”

“明华夫人姓贺,名云枝,她与胞兄一同入宫,因美貌被封为夫人,而她兄长名为宫廷乐师,实际上就是乾平帝的男宠。”

“——这个男宠正是传说中那位与陈后私通的奸夫,陈氏子血缘意义上的亲爹,贺云朗。”

他手指一扬,雀灵腾飞而去:“但你就没想过——连我们都是特意追查才发现的事,皇帝是怎么坐在宫里知道陈氏子的存在的?”

萧璁一时无以作答。

“当年皇帝想修塔,我本来是赞成的,甚至要天下各宗献镇物藏入塔中,一开始也是我的主意。天枢阁自初立以来就有意提防官员私自攀附。六十年前天下玄门还不像如今一样遍地开花,能进天枢阁的修士往往都来自有头有脸的几个宗派,宗门内部难免同气连枝。可先帝以来,只在宗门间设防已经不管用了,崔怿和成阳山就是一个例子。”

“乾平帝痴迷仙道,在位二十年间,整个修士群体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发展壮大,新宗派左一个右一个的冒,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遗世独立各扫自家门,只要有利,什么都能往来。新帝登基以后,我有意借机规整玄门,第一步就是厘清仙籍,收集各家仙术归宗入库,建塔正是个合适的由头。”

萧璁:“那你后来又怎么不同意了?”

“因为我没想到是紫极塔。”

陆洄面上没什么端倪,仿佛呵气都是凉的:“地宫塌陷时正逢雨季,我旧伤发作,没能亲自去。此后不过三日,灵机司勘探的结果还没递到我手里,皇帝突然召我进宫,告诉我圣塔选址已定。”

“当时是在御花园里,皇帝给这个方案配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为我看不出他装疯卖傻,看不出乾平帝一定在那地宫里给他留了惊喜。”

这层逻辑不需要等到五年后再理清,可是还来不及追究,他就“触怒圣颜”,病居王府了。

后边的话不消多说,秋风习习,萧璁想到王府漫长的冬夜,心尖被攥了一下。陆洄自己倒云淡风轻:“贺云枝在幻境里唱的摇篮曲,你还记得么?”

“当夜她没唱过这支曲子。”

萧璁:“嗯?”

“华章宫家宴当中,我的确提前离席,也的确见到了明华夫人疯癫发作,将皇六子推下莲池。可是她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面都没露,只有一片衣角在花丛里闪了一下。”

丧子之前,这位夫人在后宫里一向是沉静的形象,除了颇得圣眷令人眼红,旁的时间从不作妖,后来疯了也疯得我见犹怜,总夜游鬼似的在花园里飘,连哭声也没有。

绝对不是幻境里这副令人汗毛倒耸的样子。

什么东西在脑中轰地一响,萧璁立刻懂了:“这就是‘贺云枝’想告诉我们的线索?”

*

日头高悬,紫极塔外,天阙试的大榜已经张了出来。

百仙会多少年重开一次,除了修士在意,百姓也愿意凑热闹,万象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修士甚至要运气飞跃到半空中才能看几眼榜上的名字,像一盆倒了花雕酒的活虾。

“恭喜恭喜。”一个年轻的修士刚从天上跳下来,瞧见不远处的熟人,眉开眼笑地凑过去:“楚姑娘,你位列天门第一等,想入哪一司都不在话下啊。”

“同喜。”楚秋山总板着的面孔里有几分拘谨,干巴巴道。

“同喜,同喜。”年轻修士乐道:“我是第二等,但也算高中——诶,凡入选修士,都会被圣上邀入龙池宴,算来也是几十年没有的盛会了,姑娘可愿与我结伴同往?”

“我……”楚秋山顿了一下,没等说出来话,一只手突然搭在肩头,身后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她有伴。”

年轻修士诧异地看着这浑身鸡零狗碎的女人,最终落在她腰间一个酒葫芦似的药瓶上。

“晚辈多有打搅,告辞告辞。”他赶忙行礼,一边转身走一边说,“楚姑娘,来日再会啊!”

修士走后,楚秋山愤懑道:“谁是要你作伴?”

她看不过齐罗拿素手药仙的信物冒充太素医宫弟子忽悠人,一边也觉得自己实际上没那么讨厌刚才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女人却完全不懂她心情似的,奇道:

“小喇叭,你在江南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只要去西江口接应,日后必定相报吗?那我求你许我跟你龙池宴蹭吃蹭喝,总行了吧?”

楚秋山:“……”

按往年的惯例,龙池宴虽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但入选修士是可以带一同伴的——但是!

且不论薛春兰教她重情重义,谁落款时还没有个客套话,没见过真拿这个要挟人的。还有,她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讲一遍也就够了,这女的非得起个绰号时时提醒吗!

楚秋山面色几变,最后憋出一句:“不许这么叫我!”

她没否认,就算是默认了,眼看孩子转身就走,齐罗优哉游哉地跟上。

走出不远,楚秋山好像慢慢冷静了下来,魂魄归位似的轻声问道:“你不是在利用我,是吗?”

齐罗难得一愣。

楚秋山回身正视她:“我知道,在江南时我多有鲁莽之处,少不了被人当棋子。我也知道,当时百仙会上,我周围的人各个不似我出头,却各个比我聪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划,百仙会不过是他们落子的棋盘。”

“我也知道你是孟先生那边的人。”楚秋山顿了顿,“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知道他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你也一样。天阙试、龙池宴、还有接下来的不管什么,这些也都是你们的棋盘吗?“

齐罗脸上一贯事不关己的神情消失了,这时候才能感觉到高阶修士的深不见底,楚秋山并不害怕,仍直愣愣地看着她,良久,齐罗道:“既然是棋盘,就有对弈双方。”

不远处,争看金榜的人潮依旧耸动,嬉笑怒骂声声飘过,齐罗的眼睛藏在斗笠下,明亮无比:“小喇叭,你不能指望这些执棋者也是非黑即白,只能选择去赌——赌哪一方胜了,这样的棋局往后会变得少些。”

楚秋山木在原地,眼神微动。

齐罗继而无赖一笑,什么玄机都恍然没存在过:“你相信我的人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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