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刘医生办公室门前，徐昭希不再想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去。
天有些凉，她呼出去的白气，不到五秒，就跟空气融为一体。
昨天她就该来的，可昨天实在太忙，昨晚跟刘医生说好今天一到医院就去她那里聊个半小时。刘医生大概要她描述从准备到进入手术室，再到看手术全程的心绪变化。
徐昭希昨晚就打好了腹稿，现在张口就能说，但她担心太顺畅，刘医生觉得她有备而来，明显是有防备心的。而防备心，在刘医生的办公室是不能有的。
她不擅长演戏，放慢语速，或许不会让刘医生误会。
敲门三下，刘医生说“请进”。
徐昭希推开门，跟刘医生的视线撞上，她笑着问好。
刘医生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引徐昭希到靠窗的沙发靠椅上坐。
徐昭希不用看刘医生的眼睛，她也知道刘医生从她进门开始就在观察她。已经十几次了，她还是没法习惯。刘医生的判断决定她的位置，她想要不在意，但很难。
刘医生开口的第一个问题，跟之前一样，还是问她感觉如何。
之后问的问题，都在徐昭希的预想中。回答问题时，她没有躲开刘医生的视线。两肩尽量放平，也仍然觉得后背有些绷紧。
刘医生嘴角略弯，看她的眼神较为柔和，也可以说亲切。边听她说话，边微微点头表示她在认真倾听。
隔绝了外界声音的办公室里，有一种固定的声音，来自一架左右摆动的船模型。
在徐昭希第一次走进这个办公室时，她就注意到了，她那时在想刘医生大概很喜欢船。
因为这个模型很精致，那么小，却是个双层轮船，有很多扇小窗，从小窗里似乎能看见里头，里头别有洞天。
船左右摇动发出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徐昭希的耳膜。
徐昭希并不讨厌，也不会因此分神，她把这种声音当做一种背景乐。
手术室里的仪器发出的声音，在她做手术时，也像这样敲击着她的耳膜。
刘医生在徐昭希回答完问题后，倒了一杯水给她，笑着让她喝。
在徐昭希喝完一口水时，刘医生问了一个跟郑耀理有关的问题，问徐昭希会不会被郑耀理影响。
徐昭希停顿了几秒，又喝了好几口，水几乎见底。她放下水杯，认真回答。
刘医生听完眼睛微张，她摸了一下下巴，笑了笑。
“很高兴听到你的这些话，目前来看，你适应的很好。我不说恢复，是觉得你似乎不太需要我的介入，你的讲述足够仔细、真诚，你似乎已经想清楚了。”
“导致你失常的根源，你自己也清楚。那天是怎么发生的，我猜你还记得，你也许已经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次，但是你还没有脱敏。而脱敏这件事，还是要靠你自己。”
“按医院的制度，你还是得继续来我这里，直到你在手术室待了足够长的时间，这个时间不是由我决定，所以你不用太过在意，就当你来我这里休息半小时。”
刘医生说完，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徐昭希还没从这番坦白中出来，她还在惊讶刘医生说这段近似承认自己医不了她的话，也就表示她的症状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刘医生站起身，“你可以在这里睡个15分钟，等我的病人来了，你就得走了。”
徐昭希点了下头，向后仰，完全靠在沙发椅上，放松有些僵硬的背。
她听了一会儿船摇动的声音，心绪渐缓。
她扶着扶手起身，向刘医生道谢，刘医生抬起头笑了一下，问要不要送她出去。
刘医生在跟她开玩笑，徐昭希笑了笑，摆了摆手。
走到转角，一阵狂风吹向徐昭希，吹乱了她扎不起来的碎发，碎发盖住了她的眼睛。这个季节，烦人的不止静电，还有这要长不长要短又不短的头发。
她一把推起遮住眼睛的头发，迎着狂风，往无风区走。
这么大的风，也不知道月涌湾的美食节是在室内还是室外，在室外估计不好弄。
走到无风区，徐昭希发消息问，等了几秒，想到赵辰澜还睡着，就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往办公室那边走。
快走到办公室门前，手机响了，余护士打来的，声音比上次慌乱，语速也快不少，像是希望她马上出现在急诊室。
徐昭希握着手机快步进办公室，套上白大褂，来不及扣好扣子，就跑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急诊室那条走廊，大口喘气，一边扣扣子，一边朝里头看。
比上次人少，里头的声音也不大，至少在外面听得不大。扣好了全部扣子，她的气也喘顺了，便往自动门感应到的地方走。
门打开，她走进去，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余护士，大力挥着手，眼睛有些发红，还没穿护士服。
徐昭希很少见到余护士这么失态，她一走过去，余护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
远远她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一中年妇女，眼闭着，眉头微皱，似乎在忍痛。
走进了，她看清了病人的脸，跟余护士有几分相像，心中顿时有了答案，不由紧张起来。
余旷宁松开了徐昭希的手臂，简单描述伤口是怎么造成的，猜测可能有细微玻璃碎片嵌进去。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停顿了几秒，压下要漫出来的忧心，继续说完。
余旷宁退到一边，让张护士上前。徐昭希说了声“好”，戴上手套，接过张护士递来的手术刀，弯腰凑近查看伤口。
余旷宁咬紧唇，强忍着泪意，眼都不眨地看着。
徐昭希按在伤口处，确定有碎片进去，便绕着那处割开。
她虽有些紧张，但下刀很稳。弄出碎片，她感觉她的背湿透了，额头的汗珠快要滴落。张护士看见了，拿了消毒湿巾帮她擦去。
放下手术刀，她松了口气，望向余旷宁。
余旷宁感激地朝她笑，待她脱掉手套，余旷宁握住了她的手，向她道谢。
徐昭希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张护士拍了拍余旷宁的肩，“有惊无险，班还是要上的，等你换衣服啊。”
说完张护士转身撩开帘布出去了。
这么一打岔，余旷宁心里轻松许多，也不想哭了。
徐昭希也准备走，余旷宁问她没有耽误她的事吧，她说刚才太急了，压根没留意还没到上班时间，这么把她喊来，有些过意不去。
徐昭希扯了下嘴角，笑着看她，“没关系的，我也刚好到，没耽误。”
余旷宁笑了，看了眼床上的人，“中午请你吃饭。”
徐昭希笑着点头，问余旷宁要不要拉开帘布，余旷宁说了声“麻烦了”，就回头去看她妈妈，麻醉药效快要过了。
徐昭希临走前，朝后看了看，眼睛忽然有些发痒，她睁了几下，酸意涌上鼻腔。
走出急诊室，她也没能逼退酸意，走到迎风口，眼泪掉了下来。
她停在迎风口，看向远处高大的杉树，树枝被风吹到一个方向，若不生长在这里，大概不会只偏向一方。
这么看着，酸意逐渐退散，眼泪被风吹干，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
收拾好心情，她继续往办公室走，等待她去做的事，比昨天还要多。
中午之前余护士发来消息，说今天中午请不成，下次再约。
徐昭希看到这条消息之前，就有预感，十点时下起了大雨。狂风加大雨的天气，交通事故频发。
她想问赵辰澜月涌湾有没有下大雨，先看到赵辰澜大段的回复。
“真想看看昭希想我的样子，但是昭希不要太想我，不想昭希因为想我耽误昭希想做的事。昭希可以在休息的时候想我，吃饭的时候想我，喝水的时候想我，洗澡的时候想我。如果有时间回住处，看到铜钱草，也可以想想我。”
“美食节在室内帐篷里举办，是能容纳许多人的大帐篷，周围有许多大树，可以挡狂风大雨。之前办过几次，主办方很有经验，会邀请乐队过来暖场。”
“乐淙说她妈妈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了，说她妈妈想见我，还说她妈妈可能会叫你过去说几句。对你有影响吗？”
徐昭希笑着一一回复，又加上自己的问题。
边上的林奕畅看见了，也没凑过来看，在一旁看着她笑。
林奕畅的笑容没有维持太久，她收到了姜教授发来的消息，让她去她办公室一趟，有个事要跟她聊聊。像这样单独叫她过去，除了上次手术的事，这次是第二次。上次提前一天，有准备时间，这次没有准备时间。
她深呼吸了三次，一起身，心就慌得不行，走出去差点被椅子绊倒。
徐昭希听见了，朝她那边看去，没看到她正脸。她出声问她：“怎么了？”
林奕畅苦笑着回头，徐昭希一下明白，快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捏起她的肩膀。
“姜教授可能要说工作上的事，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做错的事？”
林奕畅想了一圈，摇了摇头。
徐昭希笑笑，“那你不用担心啊，姜教授不会说你的。”
林奕畅苦着一张脸，“可我还是怕。”
“我陪你走过去？”
林奕畅捞起徐昭希的手臂，“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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