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舞姬腰肢轻折,嫣红的烟罗裙随风旋转,轻移腾挪间步步生花,水袖翻飞间仿佛将红尘万丈的爱恨嗔痴都困在掌心,又恣意抛开,勾勒出无尽的柔情与缠绵。
坐在高位的德妃娘娘也不禁颔首,向左右侍从笑道:“快瞧那舞姬步伐,个个轻灵曼妙,言妹妹果然好心思。”
舞毕,一众美人盈盈下拜,依次排开跪于御前,果然个个品貌出众。
言贵妃素来大度,不吝举荐民间美人入宫。
文帝眼神不着痕迹略过言贵妃,十分开怀赞叹道:“赏!”
“启禀陛下,今日的水袖舞名唤浮光舞,是贵妃娘娘特意给圣上准备的惊喜。”言贵妃身边的海嬷嬷欠身回禀。
海嬷嬷是朝云殿的掌事嬷嬷,约莫五十多岁,满头银发在灯光下微微泛光,岁月的痕迹在脸上清晰可见,身姿端正,带着出身氏族的从容与威仪。
“哦,是吗,难得贵妃对朕如此用心!”文帝爱怜地欲要轻抚贵妃的脸颊,却刚巧被她垂首饮茶的动作错过,手指落在她发髻间华丽的珠翠上,眸光暗了暗,笑意未减半分。
“寻常宫宴歌舞虽多,终是匠气了些,贵妃娘娘慧心独具,以笛声为乐,以水袖起舞,音舞相和,清远高雅,方不负今日群臣朝觐之诚……”
“……娘娘还特意嘱咐歌舞司的萧音姑姑,从舞姬中认真挑选出六个极好的,精心教导着有大半月的时间,方成今日惊鸿之姿。”海嬷嬷垂着头不疾不徐回禀道。
“原来是贵妃的巧思,果然不错!”文帝玩笑着亲自给言贵妃斟了杯酒致谢,“贵妃的安排甚合朕心!歌舞司也辛苦了,一并封赏。”
“多谢陛下!”言贵妃垂眸浅笑。
大内总管何顺是个极周全伶俐的,眼珠四下打量快速转了转,并未见到歌舞司萧音,躬身凑前道,“陛下,今日宫宴热闹,但是萧音姑姑品级低,怕是轮不到她到场守岁。既然贵妃娘娘金口,浮光舞也有她一份功劳,不若另派人到歌舞司给些封赏吧。”
文帝随意摆摆手,“你着人去办吧。”
“奴才遵旨。”何顺赶忙递给旁边小太监一个眼色。
冬风萧瑟,歌舞司的宫女们正忙着整理衣物,一个小太监尖细却威严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小太监在门口站得笔直,手中捧着黄绫圣旨,后头还跟着两个内侍,手提锦盒,步履轻快却不失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歌舞司萧音协助言贵妃编排浮光舞有功,特赐金钗一对,丝帕十条,赏银百两,钦此。”宣读完圣旨,小太监的目光扫过众人,笑意中却带着疑惑:“萧音姑姑呢?怎地不出来谢恩?”
半晌静默后,还是近身伺候萧音的小宫女瑟缩着低声回禀,“回德公公,萧姑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今夜不曾来歌舞司当值。”
小太监目光微敛,语气似有些不满:“既如此,那便烦劳你们传个话罢,请萧姑姑速去金銮殿门口叩首谢恩,不可怠慢。”言罢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待传旨太监离开,宫人们才松了一口气。歌舞司掌事崔霓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呵斥刚才答话的宫女道:“就算萧音身体再不适,也不能耽搁了领旨谢恩,既然入了宫,就要守着宫里的规矩做事,你速去把她叫来,万不能失了规矩体统!”
小宫女浑身一软,竟瘫坐在地上哭出了声,“……萧音姑姑一向高傲,怎么会将她的行踪告诉奴婢?!奴婢是担心德公公迁怒我们歌舞司,所以情急下扯了谎遮掩!”
“你说什么!”崔霓凰陡然拔高了声量,唇线紧闭,鼻翼微微翕动,隐约透出压抑的怒火。
有与萧音平素不和的舞姬挑眉嘲讽:“阖宫守岁的晚上,萧音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莫不是与哪个侍卫有了首尾,趁着夜色……”
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崔霓凰狠狠一巴掌。
“真是不知死活!”崔霓凰眉头紧锁,宛如刀锋般锐利环视众人,“平日司内争风吃醋也罢了,这时还出口秽语,难道是想牵连整个歌舞司一同陪葬吗?!”
凝神细思后,她抬手指过几个老实本分的宫人吩咐着,“你们几个分头去尚宫局和乐工司找,若是寻到人切忌不可声张,悄悄带回来便罢,她若耽误了谢恩,这份恩赏恐怕会成歌舞司的祸端。”
“是,奴婢知道了。”
待众人散去,崔霓凰手中的茶盏端起又放下,眉头紧锁成川极是不安,片刻后卸下掌事服制和钗环,寻出一件普通宫女的衣服,带上披风系紧了帽檐,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转出。
另外一边宫宴上,福安小郡主因着圣上和贵妃的宠爱,无须多言便是全场的焦点,同席的氏族贵女们都有意巴结奉承。
“言妹妹今日的妆容真是雅致,额间的南珠更是点睛之笔,这般心思怕是这宫中无人能及。”琅琊王氏七小姐捧着茶盏,眉目间尽是赞叹。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言靖雪额间的珍珠吸引,南珠饱满圆润,恰如其分地镶嵌在额间,由一道细致的金丝相衬点缀,更衬得人大方华贵,与她眉间的红色云纹胎记相得益彰。
“这般宝物才堪与福安郡主相配”,安西大小姐长孙无静语带惊叹,“我自诩藏尽天下百宝,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珍珠。”
众人的调笑引得太子皇甫云睿侧目留神,太子身着明黄色锦缎长袍,领口满绣着威严龙纹,尽显储君威仪。
皇甫云睿的长相随了言贵妃,即便是这样繁复的宫装,穿在身上却毫不显得拘谨,反而更衬得身姿挺拔、姿态从容。
“到底是靖雪妹妹受宠些”,皇甫云睿笑意浅浅,透着些许温柔与耐心,言语间不急不缓,眼神落在每个人身上时,让人心生敬意却又不觉紧张。
“母妃上月刚赐了我一壶南珠,被我分给府内女眷,太子妃欢喜的什么似的,如今看来虽然数量多些个,但是色泽却远不如妹妹这颗……想必是母妃偏心藏私,将其中最好的一颗留了下来,赐给靖雪妹妹……我就说母妃素日偏心,今日一定要找父皇好好告一状。”
“太子哥哥又拿我寻开心!”言靖雪和皇甫云睿自幼相伴兄妹情深,闻言不禁莞尔,彼时她扬起小脸,神色带着几分娇蛮,故意玩笑道,“小心,等我回去告诉姑姑!”
飞云堡钱家六小姐一向仰慕太子气度,当年差点成为了太子妃,宴席上格外留神着皇甫云睿的举动,言辞间略带艳羡附和道:“旁人若戴,恐怕难免俗气,可福安郡主天姿国色,连稀世珍珠都成了点缀。怪不得太子素来宠爱这个小妹妹。”
言罢,钱六小姐亲自执起案上一盏赤金嵌宝的鸾鸟衔珠杯,笑意婉转地奉至福安郡主面前:“言妹妹,这是钱氏进献的琼华酿,辅以百种珍稀药材精粹,窖藏十载方得此一瓮,请郡主品鉴。”眼波流转间,却是不着痕迹地掠向太子方向。
福安郡主不擅饮酒面露难色,正待婉拒,太子已含笑抬手,极其自然地将那盏酒接了过去,温言道:“靖雪妹妹年纪小不胜酒力,不若由我代劳,也不知本宫有没有这个口福?”
钱六小姐见太子起身,忙顺势又斟满一杯,双手高擎,眼神羞怯望向上首,声线愈发柔婉坚定:“殿下泽被天下,万民感念,臣女谨以此杯恭祝殿下千岁金安。”
皇甫云睿目光微垂,在她面上一顿,随即抬手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十六岁的言靖雪彼时在觥筹交错间,禁不住各位氏族小姐的夸赞吹捧,贪饮了几杯甜甜的冬酿酒,小脸泛红晕晕乎乎。
她索性趁着众人的精力都在宫宴上,在太子皇甫云睿的遮掩下,偷偷披上白狐大氅,从偏门溜出朝云殿透气。
在漫天飞雪中,醉酒的言靖雪像只迷途的小狐狸醉卧在白梅树下。
再睁眼时,正撞见彼时不受宠的薛家二公子在桥边摘梅花,薛景珩披着黑色大氅,腰上挂一只翡翠平安玉佩,系着微微褪色的玉穗,比起太子哥哥满绣金龙的常服,相见之下略有寒酸。
只是他身姿如松,双眸中如漾开一汪春水,笑起来风流无暇,似乎冰雪刹那消融。
“你是谁?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靖雪一时间色从心生,没看到不远处望春阁中翘首以盼翩然起舞的年轻女子,也没看懂他突变的神色。
她只记得薛景珩垂首后又落落笑开的眼眉和伸出的手,“小郡主怎么在这里,莫要贪凉,我送你回去吧。”
一霎那,许是冬酿酒的醉意上头,言靖雪轻易就爱上了这张脸。
他可真好看,比氤氲的江南烟雨、吵闹的暗夜烟花、沉闷的冬雪白梅都好看。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竟是一瞬间的事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没看到,薛景珩离开后,望春阁中萧音怅然若失的神色。身后的崔霓凰正小心翼翼地劝慰,“姑娘,别等了……宫里人多眼杂,薛公子送福安郡主回殿里,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您的身份又特殊,若是被夫人知道了恐怕……”
萧音站在长廊尽头,目光所及薛景珩的身影逐渐在风雪中缩成一个遥远的黑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底女儿家的情愫也随之暗淡下来。
她微微低下头,眉宇间透出一丝难掩的落寞。
崔姑姑解下披风,恭敬仔细地替她穿戴好。
再抬头时,萧音双眸中柔情尽数隐去,目光扫过四周,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向更远的未来。“姑姑,我想过舍下一切,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跟薛景珩问个结果,可惜……缘分两个字最难谋算,以后,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停留。”
只是彼时的萧音太过年轻骄傲,风轻云淡地向前走去,却未曾预见,那颗自以为洒脱的心、那双她主动放开的手,多年后如此耿耿于怀,以至于沦落到史书里面目可憎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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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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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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