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仲夏与暮春之交,又是一年清明时。

凌晨三点半,晨雾下来了,即便是最热闹繁华的安平大街也开始空旷起来,凌乱的高跟鞋声在寂静的夜里踩得人心里发慌。

女人从会所出来,醉醺醺地拐进一条胡同,她家就住这里,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家门。

空气里飘荡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焚烧味,不知道在哪里踩到的一张没烧干净的纸钱,不依不饶的沾在女人血红的鞋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那里晃来晃去,但看不真切,女人摇摇头,忍不住蹲在路边吐了起来,再抬头时,那影子竟然好像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她用力眨眨眼,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扶着墙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径直从门边的冰箱里拿了一盒酸奶撕开口子灌了进去,勉强压住再次翻腾的胃。

扰人的高跟鞋没能惊醒趴在收银台上酣睡的老板,女人靠在柜台上掏手机:“再给我拿盒大云。”

老板无知无觉,直到女人艰难的扒拉出付款码也没有抬起沉睡的头颅,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鲜红的指甲敲了敲玻璃桌面:“给我拿包烟!”

老板仍然一动不动,这下女人来了脾气,伸手推了他一把,还没发火就见老板竟然顺着她的力道软绵绵倒了下去,女人懵了一下,她趴在收银台上往里面看:“欸……你可别碰瓷儿……我他妈根本没使劲儿……我靠?我靠!!!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多血……”

女人大惊失色,酒也醒了大半,因为她看到柜台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血迹,甚至已经顺着下面的缝隙流了出来,被不长眼的高跟鞋踩了满脚,血脚印从这里延伸到冰箱,踩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女人从柜台上滑了下来,她居然还能勉强站住,并且高难度的用细高的鞋跟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像杂技演员一样“噌噌噌”挪出去老远,她一边死死抓着门帘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边哆哆嗦嗦的想要划开手机报警,但过长的指甲和颤抖的手限制了她的动作,半天也没把电话拨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互相碰撞摩擦,轻轻的细细的,不远也不近,就在她耳边,连成一片。

女人艰难地滚动眼球,僵直的脖子连同身体一起慢慢转了过去,她瞬间瞪大了眼睛,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纸扎的小人,摇摇摆摆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堵在她脚边,个个脸色煞白偏偏眉眼含笑,风一吹就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左摇右摆像是活过来一样!

在便利店门口漏出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口漆黑的棺材出现在墙根底下,硕大惨白的“奠”字直直撞进她的眼球,女人嗓子里发出被掐住一样的“咯咯”声,她张着嘴,可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珠子翻了三次倒气倒了半分钟硬是没能成功的晕过去,直到手机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的声音这才稍稍拉回她一点理智。

她把手机僵硬的举到耳边,但根本听不到里面说了什么,只机械性的重复一句话:“……死人了……好多纸人在、在笑……活过来了!它们要进来!!救命……救命!!”

祸辞来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堆在门口的纸人和满地的血脚印,他糟心地瞟了一眼一旁做笔录的报案人,她光着脚,高跟鞋已经被检验科拿走取证了,不知道是谁给她找了双鞋套穿上了,但整个人仍然止不住的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

祸辞没穿警服,松松垮垮的黑衬衫上满是泥点子,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依然我行我素的敞着几颗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的胸肌,引得实习小女警不住的偷眼看他,祸辞边搓手上的泥边说:“继续。”

小女警急忙把视线放回手里的笔记本上,继续道:“死者韩旺,35岁,平时跟他父亲一起经营这家便利店,白天他父亲值班,晚上韩旺值班。”

祸辞皱了皱眉:“其他家庭成员呢?”

“没有,他跟他父亲都是单身,哦,他父亲在赶来的路上突发心梗送医院了,”小女警咬了咬笔头,觑着祸辞的神色道:“老大,医院那边需要派人去盯着吗?”

祸辞看起来有点想发火,但他还是深了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盯一个心梗老头儿干什么,去查查韩旺的社会关系和所有涉及到这个店的监控记录,先核实报案人说的是否属实,再查门口的棺材和那堆纸人的来历,知道了吗?”

小女警一边飞快地把祸辞说的话记录下来,一边不过脑子的问:“查纸人干什么,纸人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祸辞有点想打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总觉得新来的实习生天真的可怕。

“纸人——它一定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那么把纸人放到这里的人是不是就很有嫌疑呢?”

小女警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祸辞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了,先去做这些,乖!”

修长的手指上满是没搓干净的黄泥,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看起来一点也不邋遢,反而十分的赏心悦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女警两颊升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晕,被蛊惑了一样讷讷的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走了,法医老熊提着他的百宝箱经过,刚好看到这一幕,笑道:“多么天真可爱的小实习生,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祸辞继续搓手指,睡眠不足导致他说话有点没有力气,有一种懒洋洋不愿意开口的腔调:“熊主任辛苦。”

法医科跟着刑侦队连跑了三天现场,身心疲惫,怨气相当深重。

“与‘驴队长’共事,与有荣焉,我全当渡劫了。”

祸辞嗤笑,抬手想在熊主任圆滚滚的肩膀锤上一拳,那胖子矮身一躲,露出后面转角处的一张脸,那人也不知道在那里隐藏了多久,对上祸辞的一瞬间立刻缩了回去,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祸辞冲了出去。

老熊已经对他疯一样的作风免疫了,问也没问的抬步,挪着短胖的腿钻到柜台里面去了。

出事的便利店位于闹市与胡同的转角处,通往大路的这头已经封锁了,另一头也拉起了警戒线,很多住在胡同里面的居民都围堵在警戒线边上观望,消失的那个身影刚才就藏在人群后面的拐角处。

扒拉开挡道的人群,祸辞拐进了那个转角,里面是胡同的分支,这条胡同里有很多这样的分支,像蜈蚣的脚一样横结在主路上,大多数是一些自建民居,安静又平庸的隐藏在一栋栋高楼大厦的背后。

转进分枝,三家自建房比邻而居,大门正对着的就是出事的便利店的后墙,祸辞追过去的时候,第三家的大门刚好关上,门口生锈的铁锁头还在微微晃动。

他缓步走了过去,慢慢推开了那扇大门,陈旧的木质大门发出一声古旧的叹息,像是历经了千年终于被再次开启一样,让人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麻意。

穿过门堂就是干干净净的院子,没有种花也没有栽树,连颗杂草都没有,人进来后仿佛连鸟叫声都听不到了,安静的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有没有人?”祸辞在院中站定,对着门窗紧闭的堂屋喊道,没有人回应,连风也没有。

“警察办案,麻烦出来配合一下。”

祸辞的嗓音有点沙哑,那是因为他一夜未睡拿烟提神,但却已经褪去刚刚的疲惫和懒散,带了些低沉的压迫感,“有没有人在家?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

没有人应答,房门也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多年的刑侦经验让他敏锐的感觉到这里的不同寻常,祸辞把手移到腰间,抬腿走了进去。

“砰!”

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什么东西大力推开,撞在墙上重重弹了回去,祸辞迅疾转身,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六七岁的孩子。

小孩的眼睛出奇的大,一双黑眼球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站在这个距离祸辞居然看不到他的眼白。

见是个孩子,祸辞把提在心口那口气略略放了放:“这是你家吗?有没有大人在家?”

那孩子站在门口死死盯着祸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怒气,祸辞皱眉,不明白一个孩子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爸妈呢?过来给叔叔带个路?”

祸辞说些就要去拉那孩子的手,就在他的脚刚要踏出去的时候,紧闭的堂屋大门忽地打开了,一个白影裹着冰凉的气息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将祸辞拉了回来,那力气大的惊人,祸辞反应不及连人带那白影一起摔了下去,他背上有伤,倒地时本能的侧身避了一下,手臂在粗粝的地上噌破了一层油皮。

“嘶……我靠!”祸辞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背上的伤口好像又被撕裂了。

然而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那白影立刻就要起身往外冲,祸辞顾不得疼痛就地一翻扑了过去,把冲到门口的白影压制在身下,厉声道:“别动!”

“那个孩子有问题!”那人不住挣扎,但他根本摆脱不了祸辞的压制,祸辞嗤笑:“偷窥,逃跑,袭警,谁有问题?嗯?”

那人不住挣扎,力气大的像什么摁不住的怪物,拉扯得祸辞肩背一阵疼痛,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扭过那人的胳膊三下五除二拷上了。

“叫你别乱动,非逼警察叔叔动手。”

祸辞捏着他的脸把头掰正,这才看到这人的样貌,是个年轻男人,长得白白净净,只是……

不大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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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是人
连载中海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