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安又坐上了小伍的破警车。
小伍一天拉了他好几趟,自己也觉得挺有意思,他瞄了一眼宋今安手腕上的红痕,笑道:“你是不是跟我们领导八字儿犯冲啊?怎么你见他一次添点新伤呢?”
宋今安苦笑,都是自己作的。
自从外婆走后,他的日子变得犹如一潭死水,本身就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无牵无挂无悲无喜,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但是今天,他感觉这块石头似乎正在慢慢活过来。
宋今安轻车熟路的穿过大厅,直奔顾文红所在的病房,门口果然有人看守,随后赶来的小伍说明情况后,两人被一起放了进去。
顾文红精神看起来更差了,她靠在床头,目光呆滞的盯着眼前的孩子,那孩子正奶声奶气读着一本崭新的童话书。
“……小红帽把大灰狼的肚子剖开,把它的心脏和肠子都拿了出来,将石头填进去……”
顾文红无意识地攥着身上的被子,鲜红精致的指甲断了好几根,余下的长短不齐的戳在指头上狠狠地掐进肉里。
“小伍哥哥!”那孩子看到小伍进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这个哥哥给他买零食买书,还带他找妈妈。
“空空真棒,会读书了!”小伍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从她手里抽出那本《中国神话故事大全》,笑道:“都能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读出小红帽的故事了。”
空空不好意思的笑了,她不识字。
顾文红抬起红肿的眼皮看向宋今安,这个人跟昨天晚上见到时很不一样了,虽然他戴着大大的口罩看不清脸,但是她能感受到,他比昨天晚上看到时更有活气了。
“顾文红,”宋今安开门见山,“有人想见你。”
他仿佛是个传递信息的使者,每次来都带来一个想见她的人。
顾文红疲惫地靠在墙上,这个世上还有谁想见她?
“你想着是谁?”宋今安不远不近的站着,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茶叶罐,“孙恒?韩旺?杨辉?还是……魏银枝?”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顾文红就哆嗦一下,到最后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小伍把孩子抱了出去,随手关上病房门。
“你怎么认识……我养母?”顾文红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他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又突然提到魏银枝?
“我不认识她,但她千里迢迢找到我,求我带她见她儿子孙子,你说,我该怎么做?”宋今安声音冷冰冰的,没有起伏也没有温度,逼得顾文红一阵阵发寒,明明昨天晚上的他才是真的鬼,但现在却更不像个人。
“……你说什么?”顾文红瑟缩起来,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她隐隐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不该是这种状况,这算什么,审判还是制裁?
“审判。”祸辞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慌不忙道:“刘燕,注意你的态度,你父亲已经全都交代了,你女儿的骨灰也送去检验了很快就会出结果,垂死挣扎没有用,主动交代犯罪事实,争取从轻处罚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刘燕低着头,一下一下抠着手上的残胶,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笑咪咪的纸人,没有骨架,轻轻一抖就散架了。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做下这些事她也没想着活,如果不是警察先一步找到她,她怕是连整条街都要拉到火海里面去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个瘦弱的女人低低开口说道,“韩旺是我杀的,杨辉也是我杀的,我女儿也被我捂死扔锅炉里一把火烧了,判吧,我不冤。”
“你把杨辉藏哪了?”祸辞冷冷的问,眼前这个女人怯懦又瘦小,从头到脚散发着卑怯的姿态,但她那么平静,就像一潭死水。
“院子里,那堆纸灯笼下面。”那里有一个新的纸人,一人多高,穿着鲜血染红的裙子,静静的躺在他最嫌弃的手工艺品里,那里是他最终的归宿,他将和它们一起葬身火海,生生世世都粘在一起。
方小满噔噔噔的跑出去了,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祸辞深深吐出一口气,凌厉的眉头深深的皱着,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生起气来也那么赏心悦目,但是在家里,只要杨辉的眉头一皱起来她就要遭受一通拳打脚踢,有一次她被打的失去意识,醒来时那个恶心的男人居然刚刚穿起衣服,瞧瞧,他跟畜牲有什么区别?
刘燕一直认为,人之所以跟动物不一样,那是因为人有最基本的自控力,大多数人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和□□,但杨辉不能,所以他不是人。
不是人的还有旺来超市的老板韩旺,还有自己那个风烛残年的父亲,他们都是魔鬼。
“我用板凳砸死了他,那是他本来用来杀我的。”
祸辞冷冷的看着她,眼睛里晦暗不明,这个女人一生都是弱者,但她用最极端的方式解决了这一切。
“我的丈夫,他每天励志要把我调教成天下最听话的狗,我的父亲在年轻时强 | 暴了别人家的儿子,多年后他的女儿替他承担恶果被别人强 | 暴,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却还彼此看不顺眼,谁又嫌谁更恶心呢?”
刘燕深深的叹了口气,她的语调依然平静,她抬起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忽的笑出了声,那笑里有无尽的悲凉:“你懂吗?基因给了他们天生就有比女人更强的自保能力,但却没给他们与之匹配的自控力和同理心,我们活该被欺凌吗,我们是什么很低贱的东西吗?”
“你一点也不低贱,错的是他们。”祸辞轻轻的开口,他的语气里满是真诚,一点都没有敷衍搪塞的意思。
“男人和女人只是擅长的方面不一样,你们直觉能力更强,情商更高更聪慧,这也是大多数女人共情能力强的一种表现,多数时候忍耐力也更高,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相信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刘燕定定的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听任何一个男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尤其还在得知她如此不堪的时候,她头一次有了被尊重的感觉。
“她很不尊重你吗?”宋今安把茶叶罐放到病床上支起来的小桌板上,顾文红忽然神经质的笑了一下,反问道:“尊重?”
她笑出了眼泪,可就是倔强的不擦掉。
那些人大字不识几个,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为下一顿吃什么发愁,穷的要买人家姑娘来当童养媳的地方,谈什么尊重?愚昧无知又不思进取,从来不想着如何改变现状,却有脸对努力生活的人指指点点,他们自己连自尊都没有,怎么给别人尊重?
“有人尊重过我吗?”她把目光移到眼前那个绿色的铁罐上,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别人。
那个绿色的铁盒静静的放在那里,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茶叶盒子,可顾文红就是不敢去触碰它。
“要打开看看吗?”宋今安走近几步,她忽然惊叫一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拿开!我不要看!是她自找的!我跟她说过会下雨,可她不听!她着急要去还愿,感谢老天爷赐给孙家一个孙子……”
门外的警察透过窗户往里看,小伍一把搂住那人的肩膀嬉笑道:“心理医生,这是治疗起效果了,别紧张。”
顾文红不管不顾的叫道:“狗屁!狗屁老天爷赐的!是魔鬼,是魏银枝这个魔鬼!是她害我!她该死!!”
“那韩旺也该死吗?”宋今安冷冷道,他声音不大,却足够的传到顾文红的耳朵里,顾文红愣住了,鼓起的被子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良久,她从被子里露出头来,这个女人发丝凌乱双眼通红,但她又一次镇定下来,魏银枝死在千里以外的大山里,韩旺死在刘燕手上,她什么都没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红……”
一声叹息幽幽的钻到她耳朵里,顾文红艰难的滚动眼球,看到被自己打翻的茶叶罐里爬出一个细脚伶仃的老太太,她后脑勺上顶着一个可笑的髻,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老式斜襟大褂,顾文红认得那身衣服,那件衣服她洗过千遍万变,但不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那一股子浓重的老人味,那是愚昧的味道。
“……红红,你把我儿子带到那里去了啊?”魏银枝伸着胳膊要去抓顾文红,顾文红一把掀翻了小桌板,茶叶罐叮叮当当的滚到宋今安脚下。
宋今安弯腰捡起那罐子,他的手指纤细漂亮,指甲也干干净净,与顾文红见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孙恒长得漂亮,可是常年劳作的双手长满老茧,粗粝又毛糙,会所那些男人油腻恶心,小拇指总爱留着黄乎乎打着卷的长指甲,每次见到她都要恶心很久。
宋今安把小桌板扶了起来,侧身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了顾文红的手,他那么温柔,那么绅士,就算突然做了这么唐突的事也不让人觉得被冒犯。
宋今安沉静的气质影响了顾文红,她渐渐平静下来,任由他轻柔的替自己拔了针头,擦掉手背上迸出来的血珠。
“那不是你的错。”宋今安把她的手轻轻塞进被子里,他语调温润,却透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那时候你还小,你别无选择,可是后来你长大了,你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做完这一切,他又站起来走远的几步,还是在原来那个位置,静静的看着她,他不像昨天那个警察那么强硬,可说的每一句话都同样的坚定,顾文红突然意识到,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连悲悯都一样的高高在上。
魏银枝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却依然浑浑噩噩:“我是不是见不到我儿子了?”
顾文红通红的眼睛瞪向她,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她声声泣泪字字泣血,咬牙切齿的说:“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下辈子也别想,他恨极了你,做猪做狗都不愿意再当你们孙家的孩子!”
魏银枝颤颤巍巍,仰头看着病床上的顾文红:“那我孙子呢?我们孙家最后的一根独苗……”
“孙子?”顾文红仰天大笑,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把悲愤化作最恶毒的语言:“早死了!我怎么可能给你们孙家留后?!死绝了!你们孙家死绝了!!哈哈哈哈哈哈……”
顾文红痛快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宋今安眉头皱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被“绝后”两个字狠狠的刺激到的魏银枝突然爆发了,她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杀了这个女人,她一生都在为孙家操劳,费心劳力安排好的一切都被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毁了!
魏银枝摸出那块白玉碎片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插进自己的心口,她没有血,碎玉却飞快的没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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