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

“这其上程介是谁人?”

记得有句话说,孤独是我深藏在血液里的顽疾,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

这话语用来描述林昶,似乎再为贴切不过。

哪怕是到了如今这般地位,仍然还是孤独的,安静的。又或者说——

林昶生来就是孤独的,安静的,与他的父母,其上三个兄长,两个姊妹,皆不如何亲近——他并非不爱他们,只是不加亲近,这就是他的本性。

后来,他的亲人相继离去,林昶孤自一人到了宫中,与很多人产生了交际往来,但其间本就渗透着尊卑贵贱的交际往来,一如下对上的邹奕邹馀父子,一如上对下的皇帝皇子,无论表象是如何的亲近,但始终没能走到他的内心深处,其间总是存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甚至是算计。

再后来,又有了两个徒弟,程又直和陆景宏,他心底那座空荡荡的城池,似乎是往进里填补了一些物事,但却还是无济于事,不触根本。

林昶自己也喜欢,享受这种孤独与安静。

尤其是遇见棘手之事,遭受沉重之伤的时候,更愿意独自一人,沉思谋划,舔舐伤口。

从来不愿与其他人言语交流。

可今夜,却不再是如此。

林昶拖着经脉走针以及棍杖责惩之后疼病虚弱的身躯,与师兄邹馀弈棋至亥时二刻,其时仍不见程又直从浣衣局回转,邹馀因着明日还要早起当值,也就不再以弈棋的方式继续责惩他下去,只随口叮嘱了几句,便就提了拂尘离开了。

林昶起步送至直房外边,等那身影完全消失,也未立即转身回去,而是举头望了头上皎皎月色片刻,方无意识地举步往前走去,直似是漫无目的,可当再次地停步的时候,抬头便道是浣衣局所在——

林昶看着那道半开不开的乌色木门,忽而不由得皱起眉来,转即从心内无尤的生起恼怒来——

等到这恼怒显现到脸上的时候,脑中意识已然分明的林昶便就要提步转身离开此处,却听见了其间小宦者一些言语,转即又是一些争抢笑闹之音——

林昶驻足在门外,凝神听了片刻,方即明白情况,那大约是程又直先才回直房拿去准备要在浣衣休歇时刻作他布置的课业文稿,为那浣衣同僚看见了拿去观看,并不意外地看见此子文章后边的落款,出语讨论了几句,程又直听见后,便就急忙去索要争抢,才有了这之后的争闹——

林昶先前本就显现在脸上的恼怒此时更加深重,以致走进去后,里边小宦者见到来人,吓得手上动作立停,脸色颜色顿失,更在一句“在做什么?”并未带有多少严厉口吻的问话后,吓得腿足发软扑身跪倒在地,口中忙忙称呼,“掌印”。

其间,自然还有一个程又直。

林昶左手负在身后,举步走近他们跪俯之地,向那个拿有文稿的小宦者伸出手去。

那小宦者立即会意将文稿双手奉送出去,林昶拿起看了一眼,果然见那文稿底下,写有‘程介’字样,甚或还不止一处,想到此子对他言令置若罔闻,心下直是恼怒非常,遂就抬眼向那悖逆之子望去——

程又直早即因为那些同僚发现议论那名字,心下已经惊惧害怕异常,只想着若是传扬出去,先生只怕是要打死他了。更不想此事还为先生撞个正着,心下惊惧惶恐地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先生如何会来此处的事,只就伏身在地上,心脏连同身躯都是抖个不停——

一直到听到先生呼唤他的名字,程又直方才不敢怠慢地抬起身来膝行过去,还没来得及跪得稳当,便是凌厉的反手一掌,将他打得翻跌在地上,嗡嗡作响的脑子,半天才听清那句训斥之语,“谁允许你将我与友人来往之尺牍文稿拿出直房的?”。

程又直总算从其间醒过味来,忙地撑起身复又跪了回答,“是我不小心拿混了,请掌印饶——”。

将说至此处,已为林昶突起一脚再次地将蹬翻在地,转即又是一句,“其上字眼,若使向外流出一字,我便要了你这条贱命!”。

言罢,拿了文稿,转身离去。

那一句言语虽若是向程又直说的,但又将在场之人全都带了进去。

诸人皆都心领神会。

直到林昶离去很久,那些冷汗淋漓的小宦者方才缓慢起身,于牵累他们受此惊恐的程又直自然无有几分好颜色,还将余下未曾浣洗浆揉的衣物全数扔给了程又直眼前,方同几个同僚伙伴结众回去休歇了。

程又直因是‘得罪’了九王圣上才被贬至其间的,众者又知其也甚不受掌印太监宠爱,在其间本就多受主官同僚欺压凌侮,自来这里为始,便就做着好几人的差役,还常因做不完,备受辱骂笞挞。

此一回后,只怕在这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只让程又直更为担忧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回去以后,要怎么跟先生交代?

这震怒,只是最为浅显的。

更深刻的,还没有显现发泄出来。

可程又直也知道,于之后事情的畏惧,也只有到之后才能知道,之后才能体味。总是还得顶着这把悬顶之剑,一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才是。

若使再让先生等他太长时间,那结果就更加无法预料,也更加无法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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