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意偷听张承霖和新杰说话,余光瞥见张承霖面前的茶杯没多少水了,主动拿起茶壶打算给他添好水。
“不用了。”张承霖看着风月拿起茶壶,突然开口拒绝。
风月敛了敛眸子,拿着茶壶的手慢慢缩回去,低声问:“先生要走了么?”
因为风月的问题,张承霖浅薄的目光落到风月身上。
开口反问:“你想让我走吗?”
风月一时没答,张承霖眸子黯了黯。
连常年跟在他身边自诩最了解他的新杰都以为下一秒他就会站起身直接走人。
但张承霖开口说的却是:“我今晚就在这儿。”
话是和新杰说的,目光落处却另有其人。
新杰心头疑惑,想着今天晚上不是约了王先生吃饭的吗?
但看见张承霖的眼神又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又要“礼貌”去拒绝人家,然后另约时间了。
这次要去和王宏盛见面的事是盛东升直接安排下来的,于张承霖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原本今天张承霖都没打算答应纪豫行来花月楼。
所以新杰想了很久,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张承霖会突然推掉和王先生的见面。
而他用了一生也没知道,张承霖在今天、在这一刻,看见的风月的那个眼神。
张承霖不知道怎么描述。
实在描述不出来那就交给喜欢和爱好了。
夜色降临,大多数地方已然陷入安静沉寂,但花月楼的喧嚣笙歌却比白日更盛。
张承霖不喜这样吵闹的环境,蹙眉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先生要去休息吗?”
风月看见张承霖的动作,俯身轻声开口。
张承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答,但人已经站起来了。
风月做好跟着他上楼的准备,去见他拿了大裘往外走。
“先生?”
风月语气里带着疑惑和不解,轻声喊了他一声。
“陪我出去转转。”
张承霖说完这句话,往外走的脚步没停。
风月匆匆跟上,来不及想别的什么。
张承霖推开花月楼大门的瞬间一阵风吹来。
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风月。
“去换衣服。”
风月身上穿着单薄的舞裙,在暖和如春的花月楼里已然是没有感觉的。
但十二月的山东室外温度零下近二十度,她穿成这样出去要冻傻。
风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他,迟疑了两秒钟艰难开口:“您……”
“我等你。”
张承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眉间带着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如遥远的南方吹来的春风十里,轻而易举便融了这北方一冬的寒。
不知道为什么,风月竟又一次从他的眉目间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
枣庄这座城在山东实在算不上繁华和先进,但民风淳朴,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方圆百里三餐炊烟袅袅、白日里大街小巷满是欢声笑语。
张承霖和纪豫行曾无数次站在这样的“和平盛世”之外,看着生活在这“和平盛世”里的人,如同也感受过了这盛世安好。
他和他,还有无数个他,所求也不过如此。
也许是因为冬天天冷,晚上外面街上倒是没多少人,就只有那条小商业街上零星亮着几盏灯笼,稀疏有些烤地瓜的烟气轻轻飘着。
风月落后张承霖半步,跟着他沿着这条铺满雪的青砖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风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张承霖,看他宽大的大裘下略显单薄的肩膀。
他们这些人,就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凭着一腔热血,一头扎进那个名为“革命”的黑暗漩涡里,为了拯救国家,为了拯救人民,为了拯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个家庭,扛起了那些让人觉得他们承担不来的责任。
他们这些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革命。
“在想什么?”
风月正出神的时候,张承霖突然开口问她。
张承霖问她这句话时甚至连头都没转。
风月抬头看他,确定他没在看自己后轻声说:“先生这件大裘很好看。”
“送给你?”
张承霖侧目看她,语气里带着的笑意和揶揄显而易见。
风月一噎,一时间没说话。
“别想了,我身上这件大裘颜色不适合你。”张承霖落后半步打量了她一眼:“二十岁的小娇娘还是要穿些明艳的颜色才好看,显得年轻。”
“你……”风月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下去,接触到他眼中的疑惑时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风月才想起来,相识这么久,他身上一直都是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外面搭着黑色或墨绿色的风衣或者大裘。
都是因为他长得太好了,皮肤又白,才让人忽略了他身上穿的是最挑颜值身材和肤色的衣服。
所以他身上这一套,除了那些只为了名和利、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的中年领导,没有年轻人爱穿。
可他不也才二十多岁。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张承霖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带着并不明显的戏谑。
“哥哥,”张承霖正等着风月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很陌生的小孩声。
惹得张承霖和风月一起低头去看。
是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手里捧着两个不算大的烤红薯。
正拿着一个伸到张承霖面前,说:“这个给你。”
“给我?”张承霖挑眉,带着些不解。
小孩点头,捧着烤红薯的小手又往前伸了伸:“嗯!”
张承霖看了一眼风月,伸手接过小孩儿手中的烤红薯,笑着问:“然后呢。”
小孩目光在张承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到风月身上停留了片刻,没说话。
张承霖迟疑了一瞬,又看向小孩手里剩下的那个烤红薯,试探着开口:“你手里这个烤红薯给这位姐姐,这两个都当我买的好不好?”
“榆木疙瘩。”
小孩听完张承霖的话,脸色一下变得五颜六色,小声吐槽了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说过的张承霖愣了几秒,只听见旁边风月很轻的笑了声。
张承霖转头看她,眼底满是疑惑和不解。
接触到张承霖的目光,风月瞬间轻咳一声收了笑。
“你但凡直接把你手里那个烤红薯递给姐姐呢?”小孩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语:“哥哥你这么正经是容易讨不到媳妇儿的。”
张承霖:“……”
“虽然你已经讨到这么好看的姐姐当媳妇儿了。”
风月听了小孩的话额角一跳,连忙摆手开口:“不,我不……”
小孩才不管她要说什么,只一味拉着张承霖的手,把他手里的烤红薯往风月手里送。
拉着张承霖的手把他手里的烤红薯放到风月手里,小孩才又把自己手里那个烤红薯重新塞到张承霖手里。
之后看了看两个人手里的烤红薯,笑着跑走了。
张承霖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他跑到不远处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那儿,卖烤红薯的老婆婆笑得一脸慈蔼,摸了摸小孩的头。
张承霖和风月对视一眼,也往那边走。
“婆婆。”张承霖开口,喊了那个卖红薯的老婆婆一声。
“先生。”老婆婆目光落在张承霖和风月两个人身上,仍是笑着。
“这两个烤红薯多少钱?”张承霖开口问道,伸手准备从口袋里拿钱。
老婆婆却笑着摇摇头:“不要钱。”
“这大冬天的,外头都没有多少人,这些红薯本来也是要卖不出去的,”老婆婆的话让人听着都心酸,可她却似乎毫不在意,满是褶皱的脸上笑意凛然:“我小孙儿喜欢你们,这红薯就当是他送的。”
风月目光随着老婆婆的话落到小孩儿身上,唇角是不经意间漫出的笑。
“您……”张承霖开了开口还想说什么,被老婆婆开口打断:“他爸爸妈妈和你们一样,是为国家做事的人,身上也常穿着您身上一样的衣服。”
张承霖和风月恍然,这小孩是想到他爸爸妈妈了。
小孩站在老婆婆身旁很是乖巧,看着张承霖和风月的眼中满是笑意。
临走的时候,张承霖还是塞给了老婆婆几张钞票,最后那个眼神风月没看懂,但也没问。
两个人还是沿着青砖路继续走,走得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热乎了,两个人停在了枣庄城外一条小河边。
冬天晚上的河边风冷得刺骨,风月悄悄伸手紧了紧自己大衣领口。
“太多人为了革命不顾一切了,”张承霖突然开口,带着风月从未听过的低沉和挫败:“有些人死在革命里,一生不见光;有些人熬到尽头,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归途。”
“胜利者被写进历史书,永远被人铭记,彪炳千古。”
“失败者被埋进污名册,永远被人唾弃,遗臭万年。”
风月心头一震,再抬头时看见了张承霖脸上连寒风都吹不尽的怅然。
总有人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挣扎,张德越是,盛东升是,后来的张承霖、纪豫行、言江尚也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辨不清成败,也看不见未来。
好想张先生永远陪在风月身边[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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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榆木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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