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晋云柏要咬人,吓得楚岚急忙要抽手,他又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放进风衣口袋。
晋云柏哼了一声:“胆小。”
楚岚:“我那是要脸好吗,像你这种无耻的资本家是不会懂的,迟早得被历史的滚滚车轮撞到路灯上挂起来。”
说话间,两人沿着人行道,走到一处极壮丽却也极陈旧的大楼前。
这栋楼是经典的古典主义风格,清水青砖,立面构图严整,罗马式壁柱,长长延伸出的宽阔门廊,和现代星级酒店相比也不差。
但在庄严的建筑构造外,外立面脏污发黑,原本的正门现在被封闭,只留一扇脏兮兮的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
楼内被分割成数间老破小,挤满了住户,饿了么小哥提着外卖匆匆跑上楼。
行道树在冬日落尽树叶,初春仍未长出,只留下扭曲枝干,枯手般伸向大楼。
光影沉沉,有种王朝末日的衰败与颓丧感。
楚岚略感遗憾:“这栋楼还挺好看的,可惜现在变成这样,要是能修复就好了。我们站的位置,说不定在民国时是庭前花园,现在都变成马路了。”
晋云柏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产权混乱,历史价值不高,经济回报也有限,没有什么修缮意义。”
楚岚侧目:“你就不能配合文艺一把吗?”
晋云柏很认真地反问:“文艺?你是指通过宣传特殊生活方式,让普通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遗世独立,超凡大众之外,并愿意为维持这份独特,而为毫无必要的无用支出付钱吗?”
自诩有点小文艺的楚岚感觉被扫射了,膝盖好痛。
楚岚:“……我真是谢谢你哈。”
晋云柏欣然点头:“不用谢,应该的。”
楚岚被噎得不想理他,拿起手机对准大楼拍照。
晋云柏却有了谈兴,说:“道光年间,我的曾外祖父和英国人合作,在这里买了地盖了房。当时这是城墙外,地皮不值钱。但后来小刀会起义,城里的人逃命到城外,英国领事和上海道台都想堵住这个缺口,但——”
他耸耸肩,“租界内房屋租售的利润实在太高了,高到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不管是穿着西服的英国官僚还是顶戴花翎的清朝官吏,没有人能够在黄金白银前坚持所谓的土地章程。”
“后来,租界内华洋混居,等打起仗了,全国的富豪权贵都往申城蜂拥,一间小屋子就能喊出天价,局势越乱,房价越高。
曾外祖父在价格最高时出手了大部分房地,一部分换成金条古董,另一部分兑换美金存入洋行,最后自己手上只留了一条街。”
楚岚斜眼看他:“没想到你们家最早是炒作申城房地产的,怪不得本地房价这么高,原来是有人从清朝时就开始炒地,奸商!”
这话对晋云柏毫无攻击力,他风轻云淡地说:“只能说明我家自古就对局势有敏锐的察觉力,以及在机遇来临时果断把控,才有这一份偌大家业。”
他说得也不算错,起家创业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在人命不如狗的战乱年代,满街都是横死倒毙的尸体,死一个人不比踩死一只蟑螂难。
而晋家这种土地千顷家财万贯的官宦豪门,乱世时已经不能用待宰肥羊来形容了,分明是“肥猪赛大象,就是鼻子短”。
搞死晋家,吃饱的不只有同朝为官的故交,新起之秀的军阀,洋人老爷也能分一大杯羹。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形下,晋家不仅全身而退,还将手上房契地契换成更珍贵的现钞黄金。
毕竟缺钱时不能把房角子掰下来用,逃命时更不能背着房子一起跑。
而那些买了晋家房地的人,自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却没成想有朝一日租界的大门也会被日本人的大炮轰开。
在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兵匪扫荡时,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给出的大笔现钱。
但——
楚岚说:“你家祖上再有钱也没用了,自建国后,你们这种大地主大资产阶级都得接受革命洗礼,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多少乱世豪杰,最后只能逃往海外,蜗居一隅,拿着残存的财富做个穷寓公。
晋云柏不生气,瞟她一眼,轻飘飘地说:“天真。”
楚岚与他争辩:“历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难道还有错吗?”
闻言,晋云柏以一种看初生婴儿的慈爱目光瞅她,看得楚岚浑身别扭:“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对,但也不全对。”
历史书是春秋笔法的巅峰之作,普通人只被允许了解这些,前方拉了警戒线,非请勿入。
糊涂是种美德,难得糊涂是人生清醒。
对面有行人走过来,晋云柏只简单说一句:“后来政策变了,老房子可以物归原主。”
楚岚有印象,看过类似新闻报道,但——
“就算你有产权,也不代表一定能拿回房子,里面还住了那么多人呢。”
多少老申城人就等着拆迁一夜暴富,至于自觉搬家把房子还给原主的童话,下辈子也不可能发生。
一家人为了拆迁赔偿都能人头打成狗脑,兄弟阋墙都常见,父子决裂夫妻反目更是数不胜数。
听说有律师守在房管局门口,专门做拆迁户的生意,
面对从猴开始打工也挣不来的巨额财富,还有人宁愿当钉子户,钉在没水没电没燃气的待拆房,没拿到满意价码前绝不动身。
想要顺利拆迁或拿回老洋房,黑白两道关系不够硬,就算拿着房本,也只能望房兴叹。
晋云柏只看她,却不说话。
楚岚扶额,又傻了。
“算了不聊了,再说下去,我的三观又要接受考验了。”
楚岚忍不住抱怨:“自从认识你,我的三观天天都摇摇欲坠。”
晋云柏似笑非笑:“只有三观吗?”
楚岚秒get到他的点。
她就恨自己脑子转得太快,现在满脑都是不可言说的黄色画面。
她快走两步,晋云柏慢悠悠跟在她身后,闲闲地说:“你不是要city walk吗?现在是要改city run?”
楚岚不理他,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悠哉极了。
拐过弯,这条街极窄,两车道挤挤挨挨,红绿灯像摆设,三两步就能过马路。
两侧的门面都早已腾空,只留下贴着店名、落满灰尘的脏窗。
原本大门的位置现在都被水泥封住,上面贴着张告示,写着“旧改基地,注意安全”。
有明显游客打扮的人路过,叽叽喳喳地说:“好端端的老房子拆掉,再盖个假的,这不是浪费钱嘛。”
“多好看,拆了太可惜了。”
“就是找个借口捞钱嘛,当谁看不出来,没想到大城市也这么黑。”
“烧庙赶和尚,完全是拍脑袋决策,谁拆谁后悔!”
游客闹哄哄的一窝蜂走掉,路边一个本地老阿姨嘀咕:“瞎讲什么,里面和尚巴不得来拆呢。”
她看到楚岚,主动搭话:“小姑娘,侬说我讲得对伐对,谁不想拆了快点走,一家人住十几个平方,没马桶没浴室,天天倒痰盂,太阳都照不到,屋头又脏又乱,天天打老鼠蟑螂……”
老阿姨讲话普通话和申城话掺着说,楚岚听得半懂不懂,也只好笑笑。
不过老阿姨本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一个人说得起劲。
看到走过来站在楚岚身旁的晋云柏,老阿姨眼睛一亮:
“哦哟,小姑娘男朋友帅得很。那边有家西餐馆,阿姨年轻时常去吃,做菜老灵额,正好中午了,带你男朋友过去吃。”
楚岚连声道谢:“谢谢阿姨,您是本地人,推荐的餐馆肯定好。”
晋云柏站在一旁,冷淡沉默,阳光斜斜照在脸上,高挺鼻梁在脸上落下阴影,光暗间,如同伦勃朗的画。
风衣剪裁和材质极佳,一看就不是商场里出售的成衣,寸寸贴合,非量体裁衣做不到的契合。
他只站在那里,就像把偶像剧拍摄场地拉到这里,一己之力提升老街画质。
就连头顶上方由于电力系统过时、不得不悬在半空的捆扎电线,都仿佛变成文艺片中烘托气氛的道具。
老阿姨看着晋云柏,忍不住问:“小姑娘你男朋友家里还有弟弟吗?表弟堂弟也行,我女儿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在大公司上班,还没对象,长得漂亮——”
说起漂亮,老阿姨看到楚岚,可疑地停了一下,说:“也没有漂亮到你这个程度,但在普通人里还是挺好看的,再说过日子也用不上太漂亮……”
楚岚流汗,清楚地听到晋云柏在她身后轻笑一声。
老阿姨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来,你扫我,你和我女儿交个朋友,都是年轻人,有空多聊聊……”
楚岚从善如流,扫了老阿姨的微信二维码。
老阿姨意犹未尽,又看向晋云柏:“小伙子,你的微信也加一下吧,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的,我家里条件也挺好……”
老阿姨自来熟得很,直接把手机怼到晋云柏眼皮子底下。
他往后退了退,没说话,也没拿出手机,只嘚瑟地去看楚岚,仿佛在说看看哥这行情。
楚岚左顾右盼,假装看不懂他的意思。
老阿姨像是没看懂这俩人的眉眼官司,热情不改:“年轻人加个微信,平时聊聊天,一起出来吃饭逛街,多个朋友多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
老阿姨实在过于积极,甚至想上手去拿晋云柏手上的手机。
对方靠得太近,晋云柏脸色有些不太好,眉头皱起,眼见要发脾气。
楚岚一直在旁边看好戏,见他生气了,这才上来解围,笑眯眯对老阿姨说:
“阿姨,加我就够了,我男朋友就不加了,他内向,不习惯和陌生人交朋友,呵呵……”
老阿姨还想说些什么“男人不能内向”“交朋友都是从不认识开始”之类的话,还没说完,楚岚就被不耐烦的晋云柏一把拉走。
老阿姨恋恋不舍目送两人的背影,嘀咕一句“小姑娘运气老好,什么时候我家囡囡也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
感慨完,老阿姨打开手机,想看看小姑娘的朋友圈,再把她推送给自家女儿。
可老阿姨在微信界面来回翻,也没找到新的好友。
老阿姨一拍大腿:“啊呀,那个小姑娘没加上我微信!”
可当她要再找这对颜值超高的小情侣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女主(遗憾状):选错路线了,应该带狗男人去公园相亲角,肯定很精彩
作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男主(一把拉走女主):以后少和傻子玩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