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不疼这种话真的是用来哄人的，不过好歹镇定剂有止疼的作用，他朦朦胧胧的睡着，意识和身体分开，几经浮沉，疼痛好像也被泡在了水里，不那么强烈清晰，但也依稀可见。
记忆片段在自我加工下一段段弥散开来又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个梦，把他往更深处拽去。
试验场内的变异者歇斯底里的反抗，流出的鲜血在那白的恐怖的房间内扎眼诡异，而这画面逐渐拉远，凝成一个带着光的小点。
他愣愣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光点浮现出来，像是暖阳下的无数尘埃，又似黑夜里满天的星辰。
有无数身着白衣的人出现在他身前，走出了漫漫征途，他们时而唾沫横飞激烈的争执，时而同仇敌忾站在一线。
“孩子，我们尚未完成的还有你，还有更多的人，一代一代，人类终会掌握主动权的！”
这路很长，但走的人很多……
后来又有一只针剂打进了他的身体里，那半死不活的意识才终于和外界断开了，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最后一丝神经断开前的，他能感受到一只手心温暖的手掌盖在他额头。
他那一直蹙着的眉头筋疲力尽的松了下去。
大灾难后白日黑夜都不再是纯粹的蓝天黑夜，克罗村时常落雨，晚间的天空大多是混沌不堪，今天雨水却难的的有了停歇，云雾散开，黑夜朦着一层紫色的轻纱。
但这晚并不安静，异控庭大张旗鼓，废墟间，所有人都进行一轮一轮的审核登记，再暂时关在居住区内，食物药品供给足够，只是不得随意出行。
当银赫再一次睁开眼时，绒药的发作阶段已经过去了，他动了一下身体，觉得每一块肌肉关节都像是打碎重组了一般，几经坎坷般，动一根手指都有点费劲。
太阳穴有些疼，但不严重，他抬手摸了摸，发现有人给他额头上贴了医用棉纱。
不仅是额头，脖子上也缠着绷带，后背的伤也被人处理过了，甚至连手臂小腿的淤青处都被贴上了膏药。
有人给他清理了伤口，还换了衣服。
他穿着一件略微有些大的白色的棉质短袖，缩在柔软的毛毯里，有些迷茫的睁着眼睛。
是顾邵吗？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随即他猛地起身像四周扫了一圈——
少校不在，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大，墙面是银灰色的，像是一个小仓，房间内基本没什么东西。
他躺的床被连了各种设备，各种数据显示在一个屏幕上，上面清晰的记录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
除此以外房间内就只有墙上挂了一个主城的徽章，银底蓝色图案，外边嵌着一圈金色的条纹。再旁边是银赫熟悉的徽章，比主城的小一些，银底黑边，只是比上校身上的大了一些。
银赫穿鞋下床，忽而身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伤口给你处理过了，出门右转有吃的，我晚点会回来。”
银赫被吓得差点滑到床下，他战战兢兢的转头，看见了床尾处的一个留声装置。
他吐出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
“你还给我换衣服了吗？顾邵”他蹲在床边抱着膝盖，对着那黑色的留声装置说话，忽然伸了一根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
房内的医疗设备安静的运转着，偶尔发出又轻又弱的嗡嗡声。银赫蹲的腿有些麻，揉着眼睛出了门。
过道也是银灰色的墙壁，但光线比里面打的足多了，红外监控器运作着，转过右侧才逐渐有了人影，餐厅里只有零散的几个换岗归来的异控庭军官。
银赫猜测自己应该是在那架大型战斗机上面。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后面便传来了司俞的声音。
“银赫，是叫这个名字吧。”
司俞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手间拿着一把手i枪，站在他的身后。
银赫此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脸色是没有什么血色的冷白，有些瘦的身上到处扎着绷带，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可那肩背却格外挺直，像是永远也不会弯曲一般，带着格外清晰的坚韧感。
司俞顿时就有些“怜爱”起来，他把枪往腰后一别，笑道：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你终于醒了，上校很担心你。”
“司俞上尉，您来用餐吗？。”他抬头看着他，礼貌的称呼道，微微推开了一步让司俞方便进去，并不反驳对方那句“吓着自己”的话。
司俞又是一笑：“上校让我回来的时候顺便来看看你，他说你只认识我，见到生人会害怕，我本来想拿了吃的送过来，你正好过来了，进去一起吃饭吧。”
F-Y104上的餐厅以补充能量为第一目标，口感和外观都不怎么样，他并不想去挑战难嚼的牛肉，现在的身体可能遭不起这些。
“你只吃这么点吗？”司俞看着银赫面前一份熬的浓稠的鱼汤，和一份红红绿绿的蔬菜汤，问道。
“嗯，我刚醒，吃不下别的。”
司俞点头，率先动了筷子，此人并不讲究吃饭时不说话的纪律，捡着些不涉密的东西说给银赫听，大多都是围绕着上校的。
说了他当年和上校在执行任务归途中遭到变异者突袭，又说有一次遇见一个意识尚存的变异者，但人类特征只占了百分之六十，上校没有动手，直到对方尚失了最后的理智；还说目前辐射正常的区域增大了一些，异控庭正在测试帮助军部绘制新的地图。
他话语不断，银赫只静静听着，筛选出顾邵五年里的一个小角，再郑重的搜藏起来。
司俞兜兜转转的说着，终于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您是上校的爱人吗？”
“咳，咳……”银赫差点把一口汤喷到司俞的脸上，他咳的从脖子红到了脸，也不知道是被这句话吓到了还是佩服司俞“处心积虑”的说这么久，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好半天才勉强止住咳嗽，喉咙还有些发痒。
司俞丝毫没觉出哪不对，继续石破天惊：“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是三年前才在上校身边的，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
“你……”银赫有无措的看着他，刚想解释，对方手腕上的表带亮了一下，随即跳出一个蓝色的屏幕横在面前，是一个通讯提醒。
来电人——顾邵。
司俞刚嚼了上校的八卦，眼下有些许心虚，把屏幕往银赫那边翻了一面，对他说到：“你接吧，他应该是找你的。”
银赫看着司俞滑下了接通键——
“把通讯给他。”
顾邵的声音有一点冷，还因为夹着通讯的杂音，显得更加磁性。
银赫揉了揉了，对上了司俞有些揶揄的眼神。
他硬着头皮说道：“上校。”
司俞伸手递过来一个耳扣，银赫带到了耳朵上。
“还疼吗？”
银赫摇摇头：“不疼了。”
“你到底怎么了。”
“我被注册了绒药，我之前溜进试验场被苏库发现了，他给我打了绒药。”
“……怎么不早说。”上校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但银赫从他的停顿中听出对方似乎心情很不好。
“我……忘了，但清除剂就在雁塔，如果……没被你们毁坏的话。”
“……”
银赫觉得对面可能想直接挂断通讯了，他急道：“就在四层A区的柜子里，有标。”
“……”
“等我一会儿，好好吃饭。”
“那你还要多久到。”
“十五分钟内过来。”
“那你吃饭了吗？”
“……过来再吃。”
“嗯。”
通讯被上校切断了，他其实还想问上校找一个人，就是银赫耳钉对面的那个人，也就是当时苏库门口的短发女子。
他看了眼司俞，试探道：“研究院全在雁塔的二楼吗？”
这是他之前听上校下命令时记住的。
“现在不在了，昨天是集中到那核对人员，现在分散到居住区看守着了。”
“哦。”银赫喝了一口汤。
司俞琢磨着眼前的人，感觉对方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怎么不开心？是因为上校还没回来吗？”
银赫摇了摇头，又点头。
他是因为担心那位朋友，但上校不在他也确实有些低落。
“我和你说件事，上校今天去见了苏库。”
苏库的房间和昨天的模样差不多，只是人不一样。
顾邵靠坐在椅子里，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副断了的手铐，冰凉的冷光反射到他的漆黑的瞳孔里。
那双眼措不及防的对上一个被特制锁链困住的人，不，那已经不算人了。
苏库全身的皮肤都长出了灰色的皮毛，眼睛的瞳孔比人眼大，顺带着把他的小眼睛也放大了。
顾邵薄唇轻启，讥讽道：“变成这种样子，就是你想要的了吗？你既想要变异者的力量，又想保留自己的意识。”
“你比很多人勇敢，一般人可不敢把失败品往自己身上试。”
“不过恭喜你，成功了。”顾邵顿了一下，冷笑道：“至少在此刻。”
苏库挣扎着，手臂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却还是没能从锁链中脱离出来。
他黄褐色的眼睛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水。
“可惜”顾邵无动于衷：“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未来，在你完全丧失意识之前或许由佟塔和异控庭陪着你。”
苏库声音嘶哑，像是粘在沙粒里，不断怒骂又癫狂的胡言乱语。
顾邵淡淡地“哦”了一声：“疯子。”
主城的法律对待无法辨认和控制自己行为的人都是善良的，但是——
顾邵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彻底散了，他垂着目光，眼神似含着冷霜。
“你动了我的人。”
黑色枪口一压，对准了苏库的腰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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