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往往比人的预料更快,也更加出乎意料。
——袁丹君向圣人请来了密旨,封褚照褚定安为金华府巡按使,彻查“颜如玉”源头。这样一来,褚照即使想走,也走不得了。
岑元子这才明白袁丹君临行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人间权力的妙味,若非贫道已不是真正的方外之人,怕也永远不会知晓。」
玩弄权术。
她蓦然轻笑。
这方面她确实是力有未逮,不过那又如何?
只是麻烦一些罢了。
然而,袁丹君除却请旨之外,还留有后手。
九幽地府。
“岑元子当真说了要留在凡间?”
北阴酆都大帝停下手中的笔,不信邪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见那人点头,他皱起眉,像是要继续看手里的册子,又看不进去手里的册子,口中喃喃着:“哎呀呀,这可不好办。要是寻常,这个面子,吾也就给了。可是现在……”
“陛下何不请女娲娘娘出面?”
身形隐在阴暗处的人恭敬说道。
然而这提议被北阴酆都大帝想也不想地否决:“不妥不妥。”
那岑元子,可是娘娘身边的人,他再怎么样,也要给她三分薄面。若是闹到娘娘那,那不是跟她直接撕破开脸皮了吗?
北阴酆都大帝觉得,此事不值当。
那人劝道:“这世间,除却女娲娘娘能令岑元子心服口服,天上地下,还有哪位神仙差遣得动岑元子心甘情愿做事?要想叫岑元子不要插手凡间事务,唯有女娲娘娘。”
北阴酆都大帝心里呸了一声,说得好听,嘴上则故作为难道:“吾难道不知此理?只是娘娘事务繁忙,怎好为了如此小事,便劳动得她出面?”
“这便是陛下想差了。当年女娲娘娘不插手上古巫妖大战,得以安稳至今,可妖界从那时候起便一落千丈。于女娲娘娘而言,没有什么比妖界再次复兴更加重要的事。岑元子之事,无论大小,女娲娘娘一定会愿意知道的。”那人弓着身。
听到最后一句,北阴酆都大帝的目光微微一动。
“哦?”
那人听出大帝话语里的动摇,笑道:“这凡间,花开花落,自有定数;缘起缘灭,不可强求。陛下不过是为难岑元子在凡间,可能对地府造成干扰,为此禀报娘娘一声,如何算得上劳动娘娘出面呢?”
闻言,北阴酆都大帝长长叹出一口气。
“也罢,吾且去娲皇宫一趟。十万人的生死不是小事,何况后面因缘纠葛实在太多,岑元子在那里滞留,只会是添乱。”
并不知北阴酆都大帝已经前往娲皇宫的纪岑,还在金华府的那一方小院里。
褚照跟着她一块,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乞丐一样的人物好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当真是宁采臣?!”
那乞丐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馊水般的气味,全身上下,死气沉沉。
“小生宁采臣,见过褚大人。”乞丐沙哑地说完,磕了个头。
褚照连忙道:“你身体破败成这样,还磕头呢?快快起来。其镜,带宁生先下去,沐浴洗澡、好好休息一番。”
又对宁采臣道:“颜如玉的事情不急,你且先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再回话。”
宁采臣感激不尽,眼泪从眼眶里不断落下。
聂小倩看了心生不忍,别过头去,低声抽泣。虞小青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其镜将宁采臣带下去,褚照这才叹息道:“上一次见到宁采臣时,他何等……”
本想说意气风发,但是褚照转念一想,他也没有见过宁采臣正常的样子。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便是一副虚脱的游魂模样,也说不清楚到底是现在更惨还是上次见到他时更惨。
褚照转了话音:“真是世事难料啊。”
纪岑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心肠,还在这里叹息别人的遭遇。”
县太爷被怼得有些莫名其妙,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原因:“你还在为我不回庆泽县生气吗?”
岑元子没说话。
县太爷便讨好地凑上去:“这也没办法。我到底当了这官,便要受朝廷管辖的。”
其实褚照接到圣旨,内心不是不松了口气。自从知道金华府不安全,他心里就担心这一方百姓担心得要命。到底是什么样的阵仗和局面,让岑元子说出只能保住他这样的话?
褚照不敢想。
那一张圣旨算是解了他的忧虑,留在金华府危险是危险了一些,但他好歹会知道百姓们之后会遭遇什么。他也可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是这巡按使……
啧,兜兜转转,怎么还是跟御史台搭上了关系?想到褚家“御史世家”的诨号,褚照嘴角一抽。
好在这个巡按使只是暂时,他也只用负责监察金华府这一块。县太爷撇开这个不想,拉着岑元子的袖子,柔情似水一般讲:“何况,就算遇到什么事,不有你在吗?”
纪岑:“……”
她嫌弃似的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你倒是会卖乖。”
明明是冷哼,偏偏话里带着笑意。褚照自然顺着杆子往上爬,两眼亮晶晶地说:“谁让岑元子最厉害,对我也最好呢。”
这时,眼角的余光看到翠微从外面走进来,褚照眉一挑,说的更甜更让人恨不得杀了他:“我也信你,只要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
然后如愿以偿看到那只死妖狐暴起:
“卑鄙的凡人!凭你也配勾引岑元子!!”
褚照流云步一动,转到纪岑身后去,修长的手指仍勾着女子的袖角:“怎么?嫉妒?”
他生的自是风流蕴藉,俊美无俦,这一笑,更是将那一屋子的明光压暗。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岑元子,让我杀了他!”翠微气猩红了眼睛。
作为被争夺对象,纪岑头大如斗:“你们就不能安安静静一刻吗?”
褚照探出头来:“是啊!就是啊!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翠微“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卑鄙无耻的凡人!他竟然还在那里炫耀!不就是仗着岑元子!
——岑元子怎么会被那么一个凡人蒙蔽啊!
又是愤怒又是心酸,狐耳女侍的狐生都要绝望了。
宁采臣再被带回来问话,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彼时褚照刚写完一张大字。
书房的环境清幽静谧,便连墨水发出的香气,也那样熟悉。身上穿的不再是破烂的乞丐装,而是干净的书生旧装束。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宁采臣依稀有着恍惚前世的模糊之感。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不明白自己怎么落到了那样的田地。
褚照搁了笔,揉了揉手腕:“来了?说吧。颜如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颜如玉」
这个词像是解封噩梦的钥匙,宁采臣极强烈的恨意迸发出来:“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发妻!害死了我的母亲!她让我家破人亡!就是她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哪怕内心再吃惊宁采臣对待颜如玉居然还存有一分理智,而不是像其他遭遇颜如玉的人那样,都家破人亡了,还疯狂执着地相信那就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褚照的神情也丝毫未变。
“你先冷静一下。明直,看茶。”
在书房里伺候笔墨的明直,很高兴自己不用磨墨了,应一声,转去倒茶。
“谢大人。”
宁采臣喝了茶,情绪才缓和了一点。褚照再问起“颜如玉”时,他回答虽然还是激动,但是到底不是声嘶力竭的样子了。
褚照这才知道,原来上次一别,未过多少时日,颜如玉就缠上了宁采臣。
“她竟然是从书里钻出来的?”他佯装惊讶。
宁采臣自嘲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不是从书里出来,还能是从何而来呢?”
“那你可还记得她最先钻出来的是哪本书?”褚照问道。
“小生……当日读的是《抱朴子》。”回答这个问题时,宁采臣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褚照:“……”
《抱朴子》,是东晋葛洪所编撰的道教典籍,论述的是神仙、炼丹、符箓等事。只是旁人读《抱朴子》,可能是为了其中蕴含的道教哲理而去;宁采臣读《抱朴子》,心思可以说昭然若揭,不是羽化登仙,便是长生不老。
褚照压下心里的无语,道:“怎么是道教的典籍,而非儒家的文章?”
宁采臣回以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得,估计这糊涂家伙自己也不知道。还是得先让虞小青他们从宁宅里,取出那本《抱朴子》,之后再做打算。
褚照和颜悦色让宁采臣先下去,又招来虞小青,吩咐接下来的事。
虞小青一一领命,又面色犹豫道:“大人,柳老那边似乎出了一些差错。”
闻言,他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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