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上。
明明已经是四月的天了,再过一些时日,便要步入五月。然而风吹堤柳,依然有人裹着大氅。
颜旬夏默不作声地跟在那人身后,一旁,吴应年无奈地与他对视。
“云琛,你看这云,像不像一个‘之’字?”裹着大氅的男人仿若未觉,反而指着天空哈哈大笑。
听到这话,颜旬夏也举目看了眼天:“依臣看,这不是‘之’字,倒是像条船。”
披着大氅的人轻轻踢了他一脚:“多嘴!”
颜旬夏一默,口称“国公恕罪”。
“你还是不如你家小师弟会说话啊,要是他在这里,早就连珠炮似的弹起来了。”皇帝才感慨了一声,又笑起来,“可要是真论起来,老师教出三个弟子,算上我,也才三个半。偏偏三个半里,只有一个是半点不嫌说话累的。好像其余两个半的嘴全长在了他身上。”
颜旬夏听到小师弟,神情温和:“他素来便爱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揶揄道,“难得在云琛你嘴里听到你对别人的评价。那么尝舒如何?”
“尝舒啊,”颜旬夏似乎无奈下来了,“他的性子,若是肯与定安平一平,我与老师便不会如此忧愁了。”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
吴应年在旁边也是笑着的:“老奴多嘴,若是孟督察使与长安伯在这里,听到这话,定又要让颜侍中头疼了。”
前不久身上才加了个侍中职位,被帝王以示优宠的颜旬夏笑了笑,似乎很温和:“定安倒也罢了。自从回到庆泽县反省,自来安分。可若是尝舒在此——师门规矩,也是时候捡起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这位师门长兄,俨然带上了严肃。
“诶。”皇帝不悦道,“当时老元帅不在军中三日,独留尝舒坐镇。如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派军攻打白马山,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老元帅恐怕早就沦陷在围兵之中。这样的果断,连老元帅都上表夸奖。云琛啊,知道你严格,你也不能对你的师弟太严格了。”
颜旬夏执意道:“并非云琛严格。老师早已安享晚年,云琛作为老师的大弟子,尝舒、定安之师兄,如何能不严格?如何敢不严格?”
素来温和的人,如今沉着脸道:“越过长官,此乃僭越无礼;擅越职权,此乃目无法纪。陛下宽仁,老元帅宽厚,不欲治他之罪。可臣却不能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皇帝看了他半晌,终究失笑:“你啊你。好了好了。我不插手你管教师弟就是了。”
颜旬夏拱手,面上一片感激之色:“谢国公仁慈。”
回宫路上,皇帝靠在马车车壁上,沉思道:“这个颜旬夏啊,他就是太守礼。朕又不是那等无容人之量的昏君,见到孟谅与褚照皆以大局为重,忠心报国以待朕,只会感到欣喜。又如何会治他们的罪?”
“陛下,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一直在旁边侍候的吴应年笑着说。
“说。”皇帝对自小跟着自己的太监十分信任。
“昔日陛下还为五皇子之时,奴才奉陛下之命,奔走于外。曾听那会儿才十四之龄的长安伯言——颜侍中如夫子之戒尺,只要高高悬在那,他见着了,就会自省言行,不敢行太过出格之事。说来,颜侍中严于律己,想必正是长安伯与孟督察使的榜样。”
皇帝愣了半晌,才回味过这番话的含意。他失笑道:“那个泼皮啊!”
吴应年微微垂下眼皮,只笑不应声。
皇帝靠着马车壁,脑海中,今日出宫看到的种种场景走马灯似的过。他敬重齐老太傅,连带着也喜爱齐老太傅教出来的三个嫡传弟子。但要说信任,不得不说,颜、孟、褚三人,都是各凭本事才令他愿意交托的。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陛下。”吴应年慌忙道,又要拿痰盂,又要递手帕,还要呈上清茶。
皇帝摆了摆手。
此时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吴应年只得按下焦灼,探出脑袋,将令牌放在手中一晃。
马车再次缓缓前进。
皇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他的身体没有衰败就好了……
若是他一直精力旺盛,犹在而立之年就好了……
可他到底老了啊。
历史上长寿的皇帝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惜,皇帝沉默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其中的一个。
回到宫中,照例由太医院的院判来为他的身体做检查。听着院判小心翼翼唯恐一句不对触怒天颜的声音,皇帝不知道怎的,越发无味。
身处后宫的皇后,听到他宣召太医院院判,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陛下。”
皇帝哪怕对太子不满失望,对自己的发妻也还是留有感情。
或者残忍地说。
发妻才是他一直隐忍不废太子的原因。
“梓童。”他一如既往地唤她,只是又没忍住一阵咳嗽,嘴唇有一些苍白。
皇后又急又心疼:“陛下快别说话了。您这是去了哪回来?手怎么这样冰凉?”
说着,连忙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皇帝的手暖和起来,扭头又问殿里伺候的人:“你们怎么伺候的?”
皇帝轻咳两声:“梓童不要担心,朕只是略转了转。”
吴应年已经跪在地上叩首请罪:“都是老奴没有拦住陛下。”
因着一叩到底,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帝本人,都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上面,皇后责备道:“陛下也太不爱惜龙体。明明还没好,竟然就出去吹了冷风。”
换了别人说皇后说的这些话,按照皇帝现在越来越喜怒难定的性格,估计早就小心眼记上了,哪怕太子也不例外。可正因为是皇后,皇帝笑:“朕哪有这样身娇体弱?”
“父皇!父皇您怎么样了?”
三皇子急匆匆地赶进来,门口没拦住他的宫人俱跪下请罪。
皇帝咳了两声,让那些宫人起来。
三皇子担忧无比:“父皇——”
“朕无事。”
皇后的手仍握着皇帝的手,眼睛却冷冷看向三皇子,这个自从陛下昏迷苏醒之后,就邀宠不断的贵妃之子。
太子行四,今年不过十五之龄,尚稚嫩。可这三皇子,却是快满十八,即将要被派到朝中做事了的。
不顾宫人阻拦,强行进殿;面对君父、母后,也不行礼。
真不知道陛下最近怎么会愈发宠爱这个毫无尊卑的……
皇后压下心中若是让文武百官知道,定会上折称她为后不慈的想法,只是笑着说:“三皇儿今日功课做完了?”
三皇子道:“承蒙母后挂念,儿臣一听到父皇龙体欠安,心下担忧,便急着赶了过来。功课……功课没做完。”
说到最后,三皇子羞愧地低下头。
皇后微微皱起眉,她看向皇帝,果然他已经不悦地拧起眉。
但这怒气不是冲着三皇子去的。
而是冲着有三皇子作对比,却到现在都没有来探望君父的太子去的!
“陛下,”皇后连忙说,“听闻国师前些时候进献了三枚养元丹,不知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皇帝的神情一缓:“周院判说,虽有一味药材太医院闻所未闻,但观其余药材皆乃滋补养元之物,想来无碍。”
皇后不赞同道:“纵使无碍,也该先让旁人试过。陛下说呢?”
“自然。”
顿了顿,皇帝想到一事,皱眉让三皇子退下继续去做功课。连吴应年也退守殿外。
至于对太子刚升起的怒气,也先撇到了一边。
“梓童,”皇帝认认真真地问,“拂晓……她也快十七八了。旁的公主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驸马。哪怕是朕膝下的两个女儿,如今也早已成亲。”
皇帝说的两个女儿,是他的大皇女和二皇女,先后在其十五之龄封作邯山公主、钟山公主。
不管怎么说,皇帝对自己同父同母所出的胞妹还是很怜惜的,几乎要什么给什么。正因如此,皇帝在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后,实在无法放心至今未曾婚配的拂晓。明明此前已经答应她再缓一缓,让她先过了“褚照”的劲,此时也不得不旧事重提。
他语重心长道:“拂晓为朕之幼妹,哪家好儿郎配不得?何必吊在一棵树上?还请梓童多多劳累,将画了各家好儿郎的画册拿给她看一看,没准能回心转意呢……”
皇后就说皇帝怎么忽然屏退所有人,原来又是为了幼妹还没着落的婚事。
说起来,三皇子同样快十八,也至今未曾婚配,仅是有几房侍妾伺候着罢了。不过,既然皇帝不提,皇后自然也乐得看三皇子不得不“仍无所出”。
“陛下放心好了,这事臣妾省得。”
天下的至尊夫妻在这里浓情蜜意,殿外,还未离开的三皇子神色不明地站在角落。
阳光晃得人眼睛疼,角落的阴影摇摇坠坠。
三皇子也不急,只装作自己是被那一小丛的竹林吸引,迟迟不曾离开。
如此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而过。
遇见三皇子,他慌忙行礼,得了许可后才又走。只是还未走两步,他的袖中忽然掉落什么东西。
那东西一直滚入阴影中,这小太监也未曾察觉,更不曾回头一下。
一只手将那东西捡起来。
三皇子神色不明盯了一会儿,收入袖中。
朱色的宫墙远远的立着,四四方方,偶尔有巡逻的御林军过,将皇家的威严隆盛至顶峰……
————碎碎念————
事实证明牙疼一定要早去医院,绝对不能懒癌发作,发现不疼了就不去了。。
就在昨天刚给一颗牙做了根管治疗,顺带拔了一颗智齿[裂开]蠢作者的评价是:好他大爷的难受啊啊啊啊啊啊啊。
牙医姐姐:早来不就没事了吗?
蠢作者:捂着脸哭唧唧[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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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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