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十四幕 七重纱之舞(十三)

“您是尤比乌斯大人吗?”有个传令官寻他,“诺克特尼亚斯家族的第三子?”

“我是。”尤比僵硬地转动脖子。

“我来传摄政王的令。”传令官清了清嗓子,展开一纸契约,“我前来告知您请愿的结果:卢德城与周边的四个村庄已达年限,该被收回,重新归属伊贝林男爵。很遗憾,您不再是城主了,也没被分到新的封地。”

尤比感到眼前闪烁起一片灼目的昏花。他在头盔下张了张嘴。“摄政王?”他问,“我是向鲍德温国王本人请愿的。”

“哦,这个,您一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传令官收起契约递给他,又怜悯地补了几句,“您在城中有新建宅院吧?听说又大又奢华,可现在难说还算不算件好事了。若是您还想继续住在那,该向伊贝林男爵交税。那样大而奢华的庭院,税费您担负得起吗?我听说,您于骑士团那还有许多债务。”

尤比想起无数个与亚科夫一起躺在香雾中的夜晚。“我不住那。”他敷衍道,“我不要那房子了。”

“啊?那您有什么亲戚朋友,能使用上的贵族人脉;或者说,您在骑士团有熟人,要参军去?否则,您住哪呢?”

“我的姐姐死了,没留下遗产。”尤比麻木地应付,“我在骑士团认识的人都不在了。”

“…那您自求多福。”传令官遗憾地摇头,退了几步,“祝您好运。”

尤比听得烦躁,巴不得他快点离开,还自己清净。重归落魄的贵族靠在门柱边,看着传令官避之不及地步入教堂外的阳光下——街上正传来唱诗班的声音,修士们手中的香炉甩得叮当作响。尤比躲在门边的阴影里瞥了一眼:又是一支送葬的队伍,只是这支格外庞大华美,竖着面金线绣的天蓝色十字旗帜。耶路撒冷的标志,尤比想,一个大十字,四个小十字。他又瞥见后面更多的旗帜:白底红十字,黑底白十字,白底绿十字,狮子,条纹,鹰、与圣人。披甲的骑士们在旗杆与马匹间拥挤地行走,戴纱的贵族们手捻帕子擦拭零星的眼泪。

十字军钟楼的钟声就在他头顶响起来,连带着全城所有的钟声一起鸣响。“愿他安息。”街上有执事大喊道,“耶路撒冷的捍卫者,君王鲍德温,已蒙主召回,归于尘土!”

那得麻风病的国王死了,尤比豁然地想,自然不能再回应他的请愿。他望着那支队伍走进圣墓教堂,从他身边穿过。先是举十字架、旗帜与圣物的僧侣;然后是守护王旗与灵柩的贵族亲眷;他们的两旁围着骑士团的骑士们,紧随着些送葬的仆从与追随者。吸血鬼不想再理会,只转头向地下礼拜堂去——忽然,有四名魁梧的圣殿骑士结伴拦住了他。四只刻印在他们的心脏上鲜红地亮起来,獠牙与血滴的形状清晰可见。

“我们是安比奇亚派来的。”其中一人直冲到他面前。紧接着,剩余的三人包围了他。“跟我们走。”

尤比迅速地扫了一眼他们腰间的长剑——四名骑士用着同样款式的剑鞘,都奇怪地用布条缠住了剑柄,遮住了上面一切装饰。

“回去告诉伊纳尔特。”他指着骑士的心脏命令道,“这伎俩太蹩脚了。”

对付凡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他们变成自己的血奴。尤比想,这已是一种最怜悯的方法,能叫他们有机会离开吸血鬼的纷争,留下一条命来——吸血鬼看着自己的刻印覆盖了骑士们已有的,可痛苦的神情只在他们脸上停留了一瞬。骑士们依旧如石头做的巨人一般不动如山。

“别缠着我。”尤比惊讶地又试了一次,“滚开!”

这次依旧失败了。骑士们伸手想抓住他,另只手拔出剑来。缠好的布条从剑柄上草草滑落,露出熟悉的红宝石:一共四只,一模一样,四方而来,难分难辨。

哪一只是真的?或者全是假的?

尤比不敢作赌,只得腾挪辗转,化作一阵灰尘似的黑烟逃脱骑士的掌心——从前他只拖着轻便的丝绸袍子与头巾流窜,可如今,沉重又坚硬的盔甲拖累了他的速度,又有幽深的恐惧自心底迸发。死亡!尤比忽然发现,直面它时,求生的本能就如火山喷发一般迸裂而出,似乎世上的一切事物都不足与之抗衡。

他躲到通向法兰克教堂的二层望台,试着居高临下操控骑士们的血液,想叫它从口鼻眼耳中全涌出来。这是最方便快速的杀人方法,轻而易举就能战胜最勇猛的战士——尤比这样想着,却发现有股无形的力保护着骑士,叫他们的血受了庇佑——年轻的吸血鬼终于意识到血奴在战争中的真正用法,心中寒冷得似掉进冰窟一般。眨眼间,敌人已顺着楼梯爬上来,手中可怖的长剑张牙舞爪地伸过来。

“你躲在哪?”尤比绝望地大叫,“伊纳尔特!”

他推倒礼桌边耸立的大烛台与圣人塑像,翻下楼去。清晨斜斜的阳光刺进他头盔中,晒得头发与耳朵冒出焦糊的黑烟——尤比顾不得这疼痛,抬头向停尸石两侧的长廊中瞧:圣墓教堂与其他的教堂布局无异,呈十字分布。中心是间大礼堂,一个环道绕着礼堂连接南北两方;母亲的棺椁被放在南面的礼拜堂深处,耶稣的空墓修在北面的圆形穹顶下;东边是骷髅地,西边是停尸石。尤比向左瞧,麻风国王的葬礼队伍正向圣墓与礼堂涌去;可他又对右面挂念不舍,生怕母亲的尸骨先遭了厄运。

骑士们正从楼梯上下来,紧追不舍——他们从右边赶来。

尤比想也没想,就引着他们向国王的灵柩去。盔甲与衣物实在太重而显眼,他从中脱身而出,变成一只蝙蝠藏进主教的长袍里,被带进那间狭小神圣的墓室。圣歌响了起来,蜡烛也被点亮,王冠与权杖正正置在了祭坛中央。尤比庆幸地发现那四名骑士跟随而来,已丢了他的方位,刚想稍作喘息——主教钻出矮墓,扫了下袖子,他忽然被暴露在穹顶通透的阳光下,晒得翅膀与背上的皮毛火烧一般疼,尖叫起来。

“一只蝙蝠。”他听见主教挥着手驱赶他,追击者们纷沓而至,“快弄走这东西。”

尤比狼狈地飞向檐柱,爪子扒在十字架的纹路上,向更暗的走廊深处攀爬。他绕开葬礼的人群,赤身**地沿环道向南边走。路过骷髅地的石龛与祭坛时,他忽然恶毒地想,该把这所有的人都变成自己的血奴,无论国王、贵族、主教、骑士,叫他们做自己的替罪羊才好——就像所有吸血鬼该做的那般。吸血鬼的战争不就是对刻印的不停覆盖,对血奴的无休止争夺吗?若是为了自己活命,为了母亲复活,是不是行何等之恶也有缘由,能被原谅呢?

想到这,尤比背上的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他藏进天花板的缝隙,锋利的指甲从他指尖拔长而出。

四名骑士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十分清脆,回响悠长。他们谨慎地四处端详,不放过任何角落,看起来训练有素,坦然无惧,像是专门培养来狩猎吸血鬼的杀手似的。尤比依旧没有放弃争夺他们刻印的努力。他与不知身在何处的兄弟反复角力,比拼谁的意志更坚定坚韧,谁的视野更明亮开阔——终于,尤比抓准机会,拽着落单的骑士躲进一间修士用的狭窄小屋,拔下他的头盔。

他的利爪抵在敌人动脉边,满意地看到血奴终于露出一副被强迫的、屈辱的疼痛表情。“把你的剑给我!”尤比不假思索地命令道。

出乎意料地,吸血鬼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久违的表情:那骑士是个日耳曼人,眉眼却像斯拉夫人,该是混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眼中露出视死如归的不屈,手还颤抖着将剑刃伸向尤比的心脏——尤比想,就像亚科夫被他关起来时,颈上套着铁环时那副模样似的。就像世上从没有任何事物能叫他做奴隶,能叫他肯顶礼膜拜似的。

吸血鬼不费力气地踢开那把剑,然后用指甲撕开骑士的锁子甲、羊毛内衬与映着刻印的皮肉,手指沿着肋骨探进去捏住心脏。它跳得十分有力,像一只鸟在手心里挣扎——尤比用力挤碎它。血溅进嘴里,落到舌头上,是一种熟悉的苦涩味道。

他丢下尸体,捡起长剑,拨动剑柄上的开关取下一枚戒指。尤比盯着那血似的温润宝石,仔细端详了一会,实在辨不出真假。他只得举着剑,砍下了骑士的头——如此既定的死亡没法再被任何神迹扭转了。吸血鬼拖着无头的尸体推开门扉,发现另三位骑士已无影无踪,似乎落败而逃了。

“我不入你的圈套。你的血奴要么做我的给养,要么做献给母亲的血海。”尤比喃喃道,“你派一个来,我便杀一个;你派一百个来,我便杀一百个。我绝不坐以待毙,绝不束手就擒。伊纳尔特,你的自由与正义打不倒我!”

穹顶上的日光似乎因他邪恶的坚定而变得晦暗了。尤比抬头望去,望见了平生所遇的第一次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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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刻印
连载中爵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