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解误
程满迫不及待，要用攒来买新拳套的钱买条项链，手机里新建的相册转眼间存了几百张样图。他缠着天意帮他选，天意本来懒得理他，被他缠得烦了才随便点了张图片让他停下，“就这个吧。”反正不过是些一样亮晶晶的坠子，她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
“姐，我觉得你眼光太好了，这条是这里面最贵的，”程满激动地把图片放大，正常画面里看着亮晶晶的心形吊坠忽然变得低清又模糊，“真好看啊，小庄要是戴上肯定更好看。”
看着他鬼鬼祟祟撇向自己的眼睛，天意掏出手机来，“差多少？”
“一千！”程满亮着眼睛，打开聊天界面等转账消息过来，“谢谢姐，算我借的！”
天意摆手让他走。
从看过那张照片后，天意走出教室门后就总留意着什么。她已经和小庄认识了，屏幕外的女孩脸更小，好像一直带着照片里的笑，无疑是更生动的，无论站着还是坐下后背都端庄地挺直，短裙下漏出的是一截细长而直的腿……每次见她们都会打招呼，寒暄几句没有用的话。程满倒是每次都跟在天意身边，但为了给小庄留个好印象就一直在躲——他脸上还带着不久前训练时受伤留下的淤青。
程满其实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从小练散打，皮肤有点黑，身材挺拔也结实，眼睛清澈地亮，脸上时常带着伤就看起来很凶，伤消干净了就像是个新的人。只是不能多说话，大概是因为除了训练、上学就是睡觉，这人心思直愣愣的，一旦有点什么想说就说个没完，无论什么人听过他叨叨后再看向他晶亮的眼睛也会觉得呆。
等淤青浅到几乎看不出来那一天，程满捧着一个丝绒小盒子，总也扣不齐的校服扣子叫他扣得整整齐齐，总是耷拉在脖子下面的领带也规整地系好。
“姐你陪我去。”
天意撇嘴摇摇头。她看着那双粗糙的大手和那只精致的淡粉色小盒子，怎么看都觉得违和。
“好吧，那你等我好消息。”程满目光炯炯像是要上擂台。
“你别哭着回来。”
他真就哭着回来了。
天意认识程满十年，这是第二次见他哭，上一次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他爸爸检查出癌症复发，所幸后来情况又稳定下来。
“我好像被嫌弃了……”声音瓮声瓮气地让人觉得很奇怪，领带被揪出来擦眼泪，那尖尖的小角已经湿透了，“我说我喜欢她，她的眼睛都不笑了，让我别再去找她。我问她怎么了，她转身就走，项链也不要，扔在我身上就走了……我丑吗？还是脸上的伤没消干净啊？”天意看向那不久前干干净净的小盒子，短短的细绒毛上沾了土，程满也许用手擦过，可那崭新的、粉嫩的颜色已经被盖住了，再怎么擦也只会灰蒙蒙的陈旧。盒子下面垫着的，是程满那双骨节粗大的、带着茧子的粗糙的手。
天意叹了口气，把程满手里的东西拿过来，项链取出放进笔袋里，抬手把那盒子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忘了吧。项链算我买的，剩下的钱转你，你继续攒着买拳套。”她递给程满一包纸巾，程满一下扯开那原本整齐的袋子，抽出两张纸巾按在眼睛上哭得更大声。来来去去的同学们不由得看向他们，天意只能趴在课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装鸵鸟。
程满带着一双肿眼泡安安静静度过了深沉忧郁的几天，天意抑制住想去搜寻那张漂亮脸蛋的冲动，每次在走廊上碰到又避不开，就皱着眉头把脸偏向一边。好在程满那状态也没保持很久，在即将从学校请假出去备赛前，他和天意说他放下了，没心没肺地把领带像系围巾一样绕在脖子上，“从此我绝情断爱，唯爱金腰带……还有我爸妈。算了，还爱俞爷爷、俞阿姨和姐你……”
那女孩刚来学校几个月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有一天天意在学校广播里听见一个新的声音，轻柔、和缓但字字清晰，像庄梦窈的声音，但又有点不像。她思索着，或许是高一新进广播队的学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广播室门口，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玻璃窗看进去，正在播稿的女孩长卷发梳着高高的马尾，坐得端直，只占椅子的三分之一——竟真是她，天意泄了气，做样子似的在墙脚上轻轻踢了一脚。
正在那天下午放学出校门的路上，天意又见了小庄。远远的，在图书馆外面的长廊上，她对面站了个男生，穿深蓝色校服的高三学长。
鬼使神差般的，天意改变路线绕进那道长廊里。
“谢谢学长的好意，但是我目前学习上很紧张，没有恋爱的计划。”她双手捧着个信封，大概是正在交还，“希望学长您以后一切都好。”温和的笑眼，一缕头发翘在她的肩膀上，随着她把仰视着男孩的头低下，那缕头发落下去。
“那打扰了。”男生抬手收回信转身离开，天意迎面过来看到了他的脸——白白净净的，眉毛、鬓角都细致地修过，衬衫和领带都和校服配给的同色，但明显不是同样的质感，西装外套应该也是找人照着校服的样子重做的。
天意调转视线看向小庄，那双漂亮的深灰色眼睛也看向自己，露着友好的笑意。
“够会演的。”她泄愤样的在女孩耳边留下一句话继续走。时间大概差不多了，今天，在南方，程满又要上擂台打比赛。他在比赛的时候很凶，拳是拳脚是脚，可对手也是一样的。天意只去看过一次就决定再不会看第二次，下了场的程满满嘴是血，眼睛肿了半个月才见轻。
“俞同学，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女孩抓住天意的胳膊，隔着校服的布料她也能感受到那只手手指漂亮的修长。
“误会？”天意停下来，甩开庄梦窈的手，可是一看向她的眼睛心里就乱成一团，于是她索性把脸别开。
“如果是因为程满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了，我……向你道歉。”
天意觉得可笑，“你不该向程满道歉？”她看女孩不知为什么表情竟带着些许的茫然，微启朱唇，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他和我表白，我给他道歉？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你说什么啊？他私下管我叫姐。”郁结在心口的气忽的消散开，即便还是觉得一切都很荒唐，天意已经能够再次做到放心地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了，西天边粉彩色的霞光映得它更好看。
她动身往校门口走，小庄并排走在她身侧，“怎么会呢？我听说……我看见他陪你一起去卫生间，还在外面等你出来……你们真是姐弟吗？”声音变得更轻。
“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弟。他这个人……他不算是陪我去卫生间，是在找我聊天，聊起劲了就停不下来，我去卫生间躲他。”
“那我还是找机会和他道个歉吧，我那天挺过分的……”
“嗯，他下周应该能回来。”
“好的。”小庄眼睛里的悔意很明显，她用力地点着头，又说了一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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