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板,欢迎欢迎,这次想要什么呢?”八尾猫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实在算不上热情,像一个势利的老板在招待一个穷酸的客人。
“我想要我妻女幸福。”林老板枯哑的声音道。
“这可是很贵重的愿望啊,你想拿什么作为交换呢?”
“我的一切,生命也可以。”
我捂住芸娘的嘴巴,漂亮话谁不会说,刚才我还亲眼看见他对芸娘又踢又打呢。
“林老板呐,林老板,这真的是你的心愿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想要钱的话,为什么不肯自己去赚呢?”
精明的猫老板一针见血,连芸娘都止住了感动的泪水。
“我……我……”林老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那些金钱真的是给她们吗?又或者……那只是为你自己的私欲加了个金边呢?”
林老板混身颤抖,终于崩溃:“是……是……是我厌倦了穷困的生活,厌倦了她没日没夜的织布声音,她明明那么眷恋我,我却已经厌倦了她的脸,我……我……”
“这就对了嘛,承认自己的卑劣,也没什么羞耻。不如这样吧,林老板,我们来做这样一笔买卖,把你妻子女儿的灵魂交付给我,我还你二十年的寿命,再给你四百两金子,足够你一辈子吃香喝辣,怎么样?”
林老板半晌没有说话,隔着屏风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我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万一林老板答应下来,我是不是该拉着芸娘逃走,这有用吗?或者我该去打断他们说话,痛骂林老板一顿,可我能保护得了芸娘吗?就算我能帮她一时,我又怎么帮她一辈子呢?
就在我手足无措时,屏风那边传来林老板虚弱的声音:“不,不要伤害我的妻儿,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让我的妻女忘记我,让她们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芸娘再也忍不住,飞奔过去,扑在林老板的怀里,哭道:“官人,我们一家在一起,就是芸娘渴望的幸福啊!芸娘幼时生母离世,受尽了庶母的欺辱,直到嫁给官人才活出了个人样,官人,芸娘不要黄金万两,只要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在一起!”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原来人心这样复杂,爱与恨从来不是那么单纯的事,人为什么会伤害自己爱的人呢?
“安心了吧,还不回来么?”
不知哪里飘来一片杨树叶,树叶中传来杨公子的声音。
完啦完啦,我违反了和他的约定,青冥又要改名字啦。
我暗暗叫苦,连忙拔脚向外跑去,那八尾老板在阁中大声道:“白小姐,若是你有什么心愿,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小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你可莫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我可没功夫搭理他,我刚冲出乌云阁,就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我抬头一看,我竟然回到了西市,那个被我撞的一个趔趄的人,可不就是杨公子。
他板着脸,显然是生了气,也不说话,只是瞪着我。
“嘿嘿,”我心虚的假笑两声,心想怎么遮过去才好:“我正想去给你买酒......”
“哦,白小姐是去乌云阁给在下买酒去了么。”他冷冰冰的说。
“没,没有啦......我,哎呀,我错了嘛......”我理亏,只好陪着笑脸。
“是吗?白小姐侠肝义胆,哪里会错?”
我真受不了他这么阴阳怪气,我去这乌云阁又不是为了自己,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芸娘,而且我又没闯什么祸,连黄泉我都去过,这乌云阁也没什么了不起,他干什么生这么大气,难不成是还因为早上我开的玩笑么。
“我错在不该说你不是人。”我干巴巴的说道。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愈加不善。 “我错在不该麻烦你修屋顶!”我的声音也大起来。
他被我气的发抖:“就你那点斤两,还真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行行行,我以后也不跟你操这份心,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听了不禁有些火大,我什么时候为所欲为了,我不过是陪着芸娘过来,怕她做什么傻事,他干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
“我长这么大,向来是自己照顾自己,不劳烦您费心!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每天只需要喝喝酒,晒晒太阳,玩玩乐乐就行了,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辛酸,您知道黑猫害人,大蟒伤人,您法力高强却作壁上观,现在也想要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他的衣衫上还沾着为我补屋顶留下的泥印,昨夜还为我变出一片晴空,他明明是对我最好的人,是我最珍惜的家人,我却说出这样刺他心的话,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可我在气头上,净捡些难听的话说。
他呆住了,微微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化形离开了。
我吵赢了嘴,心里却不痛快,我或许不该乱发脾气,可他也不该给我摆脸色呀,我跺跺脚大声说了句:“走就走吧,谁稀罕呢!”
他早就走了,我这话说给谁听呢,我生着闷气,也不去西市接香儿,自己跑回了家。到了家便趴在床上,青冥在一边蹭我的头,我也不理。
过了一会儿,香儿回来:“师父!你怎么不去接我啊,我在林老板家一直等你呢。”
见我不说话,她以为我睡着了,便跑出去找杨公子,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推我:“师父,杨公子呢?屋顶修好了没有?”
我听见她说修屋顶,心里更加难受,把自己往被子里一藏,真希望自己可以一觉睡着,睡醒了,兴许杨公子就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真的迷迷糊糊睡着,醒来的时候,我竟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杨公子正抓着我的肩膀说话。
“阿芙,把仙丹吃了,陪在我身边。”
“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梦里的“我”似乎并不认识杨公子,“我”只想离他远远的。
“我不会认错,你不记得了,你只是不记得了,你忘了我们成了亲。”
“你胡说,我几时与你成亲!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那个我大声哭喊,我看见那只抹着眼泪的衣袖,那竟然是套喜服,我要成亲了吗?
“你不许回去!你不该嫁给那种凡人,你是我的!你忘了,我们曾经如何亲密,白天形影不离的说着绵绵情话,晚上做着难解难分的人间快乐事!”
“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认定他是个疯子,一个图谋不轨的疯子。
他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强掰过“我”的肩膀,要将一粒丹药塞在“我”的嘴里,他的眼睛里闪烁出红色的光,呼吸间竟发出甜腥的浊气,即使在梦中,我也真的有些害怕起来。
“杨居士,再这么下去,你可要堕入魔道了。”一个声音传来,“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男生女相的人不知何时正站在我们身边,他手执一个玉瓶,面容柔和,很像庙里拜的观音菩萨。
“大士是来阻止我的么?”杨公子的锋芒尤胜,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观音大士却摇摇头:“杨居士,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杨公子的神情犹疑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忽然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要那么看着我 ……”
当他放下手时,我看到他眼中已经没有了红光,只有满眼的伤心:
“我送你回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原谅我吧……”
“我”只希望这个疯子放过我,“我”的心愿很快实现了,眨眼间,“我”似乎回到喜轿里,“我”松了口气,刚才发生什么事,一下子便全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白小姐,”我睁开眼睛,一张肥胖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尖的牙齿:“白小姐若还想知道更多,不如来我的乌云阁。”
“我只有一个心愿。”我干巴巴的说。
“白小姐尽管说!”猫老板热切的说。
“我的心愿就是你别再缠着我问心愿了。”
猫老板撇撇嘴,一扭屁股消失了。
我叹了口气,梦中的景象我还记得,原来杨公子曾经娶过亲,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漫长的生命中一定有过伴侣,只是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他只能无奈的看着爱人死亡。他的那个“阿芙”只陪过他三天,在他们情意正浓的时候死去了,可怜的杨公子,他一定很伤心,怪不得他曾经想让我长生,他一定是想到了他的“阿芙”。可是我不是他的阿芙,我只是白姑娘,原来他一直陪着我,就是因为我名字里也有一个“芙”字吗,那他待我这样好,也是因为我名字里的“芙”字吗......
不,一定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这样的吧,他对我的关照,至少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自己。
我突然很想他,我不该伤他的心。
我要去找他。
我该去哪里找他呢。
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那是狐山下的芙蓉湖边,那天雨丝风片,他着一身淡雅的绿袍,倚在一株杨树旁,轻轻摇着折扇,微风吹起他的发稍,明明是个鹤骨松姿的英俊男子,我却把他当成了蛇妖......
天色已晚,我或许不该出门,但我顾不上这些,我很想早点见到他。
我踏着月光,顶着星辰,穿过街巷,安静的夜色里只能听见我匆匆的脚步。
若是这个时候他在我身边,我俩一定会吵吵闹闹,可不会这样寂静。
“大晚上的,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回头一看,杨公子正闷闷不乐的站在我身后,那里刚才明明没有人的,想来他一定是放心不下我,一直偷偷跟在我身边。
我真是个大笨蛋。
我跑过去抱住他,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他似乎吓了一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对不起,我不该任性发脾气!”
“啊,那件事啊,”他松了一口气,轻轻摸摸我的头:“没关系,你还小嘛。”
“我知道你待我好,从没有人像你待我那么好,就像我哥哥一样,我把你当做家人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抚摸我头的手似乎微微一滞,但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片刻间他便低头轻轻拥住了我,那怀抱真是让人安心,我莫名的想起我师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了。
“家人也好,阿芙把我当成家人,那也很好。”
我不想让他再叫我“阿芙”,我不是他的“阿芙”,失去爱人的他很可怜,可我不想被他当作别人的替身。
“杨公子以后叫我芙儿吧,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就这么叫我。”
“阿芙不好吗?”
“嗯……也不是不好……叫小芙也行……”
“那好吧,小芙也很好听。”
天已很晚了,香儿一个人在家,我该早些回去,可我莫名的有些舍不得杨公子的怀抱,这种想法太羞耻了,我不想让他知道。
“嗯……我们回家吧。”
“再等一会吧,我想和小芙姑娘再单独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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