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当归勿忘(中)

夏将军似乎认定戴着同心镯的人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从洛阳回来后,他就常常跑到我这小院里来,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他的家庭工作,生活琐事。我以前就觉得他这人有些话痨,没想到相熟以后更加变本加厉。

杨公子十分不欢迎他,每次他来做客,杨公子便隐身不见,但他一定偷偷做了些手脚,可怜的夏将军一会儿被风沙迷了眼,一会儿被树枝打了嘴,一杯热茶还没品完,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雀燕当当正正在他头上拉了泼屎。

我心里几乎可以肯定,这都是杨公子的手笔。

见夏将军这么尴尬,我心中十分抱歉,连忙借手帕给他擦头,那手帕却又被无端飞来的树枝一勾,高高吊在树顶上。

夏将军目瞪口呆,直叹撞邪,见我神色为难,还当我是心疼手帕,自告奋勇的爬上树去为我取那手帕,我劝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爬到一半,被疯狂摇晃的树枝扔下来。

“唉,我就说不用上去取了。”我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揉着屁股,歪着身子,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若能搏姑娘纤毫关心,夏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十分感动,于是决定为了他的安危,赶快把他打发走。

“可别再费力把它取下来了。”夏将军最后看了看我手腕上为了取下镯子所受的搓伤,一瘸一拐的走了。

“哼!总算走了。”

我一回头,只见杨公子轻飘飘坐在树梢上,捏着我的手帕,一圈一圈得意地甩来甩去。

“他要是还不走,我就召几只马蜂来。”他坏笑着说。

我白他一眼,不以为意:“瞎说,寒冬腊月的,哪有什么蚂蜂。”

“师父!”还未等杨公子答话,香儿从门外兴冲冲跑回来:“我们在外面碰见猫老板,他说让你帮着招呼个客人。”

她话音刚落,小白便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

我心中不禁抱怨,这个猫老板不光自己总来蹭吃蹭喝,还让我帮他招呼起生意来了。

“搅扰了。”年轻人局促的说。

我见他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装,但眼神清澈,面容谦和,彬彬有礼。不由心生好感,连忙招呼香儿倒碗热茶给他。

“我已是鬼魂,无福喝这热茶了。”年轻人苦涩的一笑,让人更加心生怜悯。

“你可千万不要跟那黑猫做交易啊,它可不是好人。”我不禁提醒他道。

“白姑娘,你怎么坏人家生意,”黑影一闪,一只肥胖的黑猫轻手轻脚落在小桌上,翘起后脚抓了抓耳朵,抖了抖屁股说道:“爷做生意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狸奴!我的鱼脍呢!”

名为狸奴的小猫已化为一个细瘦的黑衣少年,乖顺的端上一盘鱼脍。

黑肥猫惬意的用爪子勾起一片鱼脍丢进嘴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年轻人。

“客有什么心愿?”

年轻人微微叹了口气,给我们讲起他生前事。

......................

真是造化弄人,阿七这边两个馒头刚下肚,城中就传来越王李贞与其幼子李规府中自缢的消息,汝阳城不攻自破,女皇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进城来,班将军在城头大喊一声:“吾儿,你死的不值!”而后跳城墙而亡。

女皇的军队将剩余的士兵尽数收编,只留下些老弱残兵,小桑失了一只手,军队不再要他,他可以回家了。

阿七看着这个唯一的同乡,不禁心生悲叹,阿桑用一只手换了三天的粮,虽然粮只吃了一天城便破了,可也恰是因着这断手,小桑有了回乡的机会,比之要在战场上朝不保夕,阿七真是宁愿断手。

“阿七,小时候娘教我诗经,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只当是矫情。如今我才明白那种心境,这世道艰难,我真希望咱哥俩能一起长命百岁……我知道你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等你退伍,你就来找我吧!”

小桑说着,从颈中摘下一枚陶埙,挂在阿七脖颈上。

“这是当归引,是我家族宝物,只要吹响它,它自然能为你指向当归之处,到那时,你便吹着这当归引来找我。”

........................

年轻人将他生前的故事讲给我们,讲到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悲伤的说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跟过叛军,底子不净,只能随地方军队做些抢险、泄洪的苦活儿,上次随军去钱塘治水,还未到达钱塘,便在途中遇见山洪,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儿。”

我听了唏嘘不已,以往灾年,谁不曾挨过饿受过冻,能过上现在这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实属有福。天道无常,谁又能保证一生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小白公子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事,哀哀欲泣。

“我死以后,茫茫然不知该去哪儿,无意间拿起当归引一吹,没想到它竟然发出指引,我的魂魄本来浑浑噩噩,见了这指引竟然一下子清醒了,我一路跟着这指引来了长安。”

说着,年轻人拿出一个陶埙,那陶埙平平无奇,但世间之物竟能挂在一只鬼魂身上,足见其神奇之处。

杨公子接过陶埙,轻轻一吹,伴着悠扬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缕轻烟从陶埙的小孔中飞出,在空中缓缓形成了一个“归”字,那白烟飘飘忽忽慢慢沿成一线,向我飘来。

杨公子眼神一亮,放下陶笛,微微一笑:“好东西。”

年轻人摇摇头,接过陶埙,那陶埙被他吹响,也出现一个“归”字,那归字却不散去,似乎在告诉他,他已无可归之所。

猫老板伸出粉色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爪子,慢悠悠地道:

“客有什么心愿?”

“小桑曾经断手为我换粮,我也许诺定会去与他团聚,如今我失信丧命,岂非太对不起他?我曾想用当归引去找他,可我跟着这当归引来到长安,却突然失去他的踪迹,请黑猫大人帮我找到小桑,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猫老板眼睛眯成一线,诡异地一笑:“客能交付给我什么呢?”

年轻人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呢?”

“客有当归引。”

“不不,那是小桑的,我要还给他,不能给你。”

“那么……”猫老板似乎无法再压抑自己的贪婪,他眼睛冒出怂人的黄光,爪子尖在石桌上抓出不详的痕迹:“客把灵魂卖给我吧!”

看到猫老板那贪婪样子,我不禁心中生气,不过帮忙找个人,怎么就要拿人家的灵魂,我刚要出声反对,杨公子却轻声制止了我:

“他能遇见猫老板,这是他的缘法,是否卖掉自己的灵魂,也是他的选择。”

“这不公平,只不过找个人,我也能找,不要他什么代价。”

杨公子仍是摇了摇头:“人与人的缘分上天注定,明明缘尽还要强求,确实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即使现在不付给猫老板,以后也会以其他形式平衡回来。”

他说着,有些爱怜地摸摸我的头,轻声说:“你是我的‘当归之处’,想来我们的缘分还有很长。”

“真腻歪……”猫老板撇了杨公子一眼,转头继续说道:“客是把灵魂给我,还是把当归引给我?”

“我把灵魂给你,请让我再见小桑一面。”年轻人没有犹豫,笃定地说道。

猫老板眼睛放光,裂开大嘴一笑,大声喊道:“狸奴!我的鎏金瓶!”

一直呆头呆脑站在一边的黑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片刻就抱了个大瓶子回来。

我一看,那不是我上次和杨公子在黑熊精的镜花水月中拿回来的那只瓶子么。

猫老板小心翼翼得把瓶子往石台上一放,在瓶壁的山水图上找了半晌,忽然冲着瓶子大喊:“鸿雁!给我把轮回镜取上来!”

鸿雁是我之前卖给猫老板的,我一直担心我是不是把它推入火坑,一听见猫老板叫它,赶忙凑在猫老板身边,死死盯着瓶壁上的山水图,搜寻鸿雁小小的身影。

香儿、小白和杨公子也凑过来,我们四个脑袋挤挤挨挨,八只眼睛在瓶上寻来找去。

“这儿呢!”香儿眼尖,手指轻轻一指,我们顺着她的指尖,看见一只小小的黑色雀鸟,在山峰间穿梭,忽然一个猛子扎向山涧。

紧接着,鸿雁便从瓶口飞了出来。

“鸿雁!好久不见!”我惊喜叫道。

“白小姐好!”鸿雁抖了抖翅膀,嘎嘎大叫道。

“鸿雁,对不住,你在那瓶中是不是很寂寞,要不要我求猫老板放了你。”我抱歉地说。

“杂家不寂寞!瓶中神兽都喜欢听杂家唱歌,前几天杂家在瓶中世界开演歌会,好多神兽特意来捧场,杂家还想跟你讨教,再教杂家几首新歌!”鸿雁骄傲地说。

杨公子忍俊不禁,我连忙答应,真没想到爱唱歌到被人嫌弃的鸿雁进了这瓶中世界,反而过得十分开心。

猫老板接过鸿雁脚上抓着的镜子,嘟嘟囔囔说:“早说了它挺高兴,你偏不信……”

这轮回镜足有水盆大小,是一面八角银镜,外面三圈可以转动,上面金笔刻画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和条纹,中间是一块巨大的圆形透光的琉璃。

猫老板扶好银镜,将它支在石桌上,深吸一口气站好,在两只前爪上呸呸吐了两口吐沫,回头对我们说道:“没见识的凡人,爷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仙家是怎么找人的!”

“傻肥猫。”香儿毫不配合,无情地道。

猫老板嘴里念念有词,拨弄着银镜的机括,似乎在按照银镜上文字和图案的排列组合,找到小桑的下落。

我紧紧盯着那块琉璃,也想看看那个小桑的下落。香儿和小白也十分期待,翘着脚满怀期待地看猫老板大发神通。

可是我们就这样等啊等啊,从正午一直等到日头西落,香儿等得不耐烦,出门买菜去了,小白公子非常知礼,不好意思就此离开,但眼神发直,好似又在构思什么新诗。

杨公子微微一笑,道:“猫老板终于找到啦。”

我心里正在盘算晚上的吃食,听了这话赶忙凑到轮回镜上去看,可仍旧还是混沌一片,什么都没有,我心中不免纳闷,难不成是因为我没什么仙根?

杨公子显然是说对了,因为猫老板忽然紧张兮兮,蹑手蹑脚的扭动银镜上的三轮,嘟嘟囔囔地说:“三生三轮,一人一命。生不在世,死有所归。”

轮回镜上好似有人吹开了迷雾,一张痛苦的脸出现在镜中,那个人好似正在经受莫大的痛苦,如果这面镜能发出声音,我一定能听见他痛苦的哀嚎。

“小桑!那是小桑!小桑这是在哪儿?”年轻人阿七急道。

“地狱,”猫老板沉着嗓音说:“他死了,所以你找不到他。唉,要陪你到地狱去找人,真是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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