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大雪,长安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办起了“赏雪宴”,李将军之女李文秀,感念我曾撮合她和心上人苏仲元的姻缘,也邀请我参加这“赏雪宴”。
本来我是想推掉不去的,可是这段时间杨公子去天宫年终述职去了,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于是索性戴上芙蓉玄冠,披上秋云霞帔,穿上流月素裙,登上青色远游履。对镜一照,真是个有模有样的女道士。
拿上好久没碰过的拂尘,参加宴会去!
这宴会是文秀姑娘的闺中密友,大理寺卿之女贾玉真所办,宴会上邀请了许多达官贵族、王侯公主,听说有些渴望提携的举子也带着干谒诗文,踌躇满怀的跟随相识的贵族们赴宴。
宴会所办之处在长安城南的乐游原,地势又高又轩敞,许多豪商高官抢着在此建私宅,逐渐便成了长安城中又一处“平康坊”,平日里车水马龙,歌舞升平。若不是这宴会要在玉真姑娘的私家宅院观月府办,我还真没什么机会到这里来呢。
不过虽说是赏雪宴,白雪却已被来往马车蹋作烂泥,哪还有什么可赏之处。
“哪里来的道姑,瞎了眼么!”
积雪刚化,十分难走。我一步一滑,不小心挡了一架马车的路,马车夫破口大骂。
其实这路上马车众多,一不小心常堵在一起,这些车夫惯会见人下菜碟,专挑衣着寒酸的人欺负。
我撅着嘴让开路,那辆马车疾驰而过,一股浓烈的兰花香气从车中弥散开来。
终于来到观月府,一进府宅,我就为这院中绝景叹为观止。要说这有钱人的快乐还真是难以想象,这大理寺卿按说也不是长安最大的官,这府邸怎么建的如仙宫一般。
跟随仆从穿过宽敞平整的外院,角落里栽着几棵扶风柳,柳枝衬着造型别致的半月门。穿过游廊小道,鹅卵石路逐渐被大块大块的板岩取代,板岩浮于薄冰之上,人走在石板上,就如走在水上一般。岸边栽着各色花树,这些花树花期渐次不同,一月的梅花,二月的春鹃,三月的樱草,四月的天竺葵……
我站在桥头,正欣赏着这满园的雪景,一阵似曾相识的浓烈兰花香气扑鼻而来。
“瞎了眼的道姑,真是碍事。”
说话的是一个趾高气昂的锦衣丫鬟,服侍着一个极为华贵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头上梳着双翼髻,戴着飞花钗,身上穿红绡貂皮绒斗篷,内里是软丝春榭芳菲裙,化着时下最流行的洒泪妆。她微簇着眉头,好像我是什么发出恶臭的秽物一般,我心中不快,也只得让开路去。
“白姑娘!白姑娘!”李文秀姑娘大老远见到我,热情的大声喊道。
我强打起笑容,快跑几步到她身边去。
“文秀姑娘!你可好?”
“好着呢!来!见见玉真!”她个性直爽,一手拉着我,一手大声向远处一个丰腴的姑娘喊道:“玉真!白姑娘来啦!我跟你提过的白真人!”
我的脸登时红了,就我这么点儿能耐,哪配叫什么真人呢?
那个玉真姑娘正在跟一种姑娘讲话,不知为何,她们一听“真人”两个字,顿时两眼放光大咽口水,向我扑了过来。
我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直要撒腿就跑,谁料到玉真姑娘一把将我的手捧住,十分热切的说:
“请真人为玉真算命!”
“算命?哦……可……可以。算什么?”
“姻缘!算姻缘!”一群锦衣华服的妙龄女郎将我团团围住,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
就这么着,算命的女子排起了长龙,我平日若有这么好的生意该有多好呢。
不过这算命哪有那么容易,靠的其实是两分蒙,三分骗,五分话术。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厚道......
不过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
“请问小姐生辰八字。”
“己巳戊辰丁巳甲辰。”
“姑娘属蛇,切莫不可找属虎的男子,容易虎头蛇尾,不能善始善终。”
“是,是,那我的姻缘什么时候到呢?”
“明年盂兰盆节,姑娘务必要去河边放盏花灯。”
玉真姑娘十分满意,笑盈盈地走了。
我猜盂兰盆节街上热闹,保不齐玉真姑娘就遇上哪一个倾心的呢,就算没有遇到,总也可以拿花灯许愿做做文章……唉,我怎么也学得跟杨公子一样,拿这“胡驺之术”骗起人来了。
“真人,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柳郎……”
看这位姑娘烦恼的模样,八成是感情不顺,若是这样的话……
“亲友之言,颇为有益。”
“可是我还没……啊!真人是说,我该将此事告知父母?”
“嗯……”
“多谢真人指点!”
终于应付完这些叽叽喳喳的俏娘子,我偷偷松了口气。
“哼,骗子。”
那个华服女人皱着眉头,又像是闻到什么恶臭的东西一般,嫌弃的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其他姑娘见了她,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一向直言的文秀姑娘也只是撇了撇嘴。我见此情景也只好低下头,拂尘一摆,闭口不言。
谁知那女子竟冷笑一声,扔下一张字条来。
“你倒说说,这八字的主人如何?”
唉,我心中暗暗发苦,若是说得不对,这女子怕是要叫我难看。
“嗯……此人是个金箔金命,天生贵族,与皇室有缘,可……可……嗯……可金箔毕竟是薄金……只怕……只怕福薄……”
那女子皱皱眉头,用手帕轻轻擦拭一下眼角,我暗舒一口长气,看来不会挨骂了,谁料想她又写下另一行八字。
“丙寅庚辰乙亥癸酉”
丙寅属白虎,木生火相生
癸酉出五鬼,火生土相生
庚辰乃天刑,土生金相生
乙亥为勾陈,金生水相生
便是计算也不会有这样完美的五行命数,便是计算还不会有这么极致的极凶命数,‘这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我心中莫名升起了这样的感觉。
“此人乃是炉中火,就如池中蛟龙,苦于不能入海,总有千般本事,奈何时运不济。”我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那些不详的念头,尽量捡些靠谱的话说说。
“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眼神中透出灼人的轻蔑,“五郎,快来,听听这位白真人给你批的八字。”
一个男子从柱后绕了过来,笑道:“五郎倒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那个男子身材修长,皮肤白净,凤目含情,眉长入鬓,嘴角带笑,与挺拔如松的杨公子相比,带了几分媚俗轻佻。
这样谄媚讨巧的人,自然不会是胸怀大志之人,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我听了微微一震,公主?太平公主?
公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姑娘们低声谈笑着,相互簇拥着来到暖阁中,那个满脸嫌弃的公主坐在上首,文秀姑娘陪我坐在最角落。
“白姑娘,真是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文秀姑娘低声道。
我见她愿意陪我坐在下首,又真心实意向我道歉,觉得心中暖暖的,忙笑道:“文秀姑娘见外了,谁能料想到会有这等事呢。”
李文秀摇摇头刚要说话,却听上首那位尊贵的公主懒洋洋地道:“今日雪丰,不如我们以雪为题,作个捻字为歌的把戏。”
我低声问文秀姑娘道:“什么叫捻字为歌?”
“白姑娘没玩过这把戏,不知道也不稀奇,”文秀笑笑道:“在场女宾随意拟几个关于雪的题,才子便抽取自己喜欢的题,现场填词作歌为兴罢了。没什么意思,若不是因着仲元,我是从不爱来的。”
她说着,担忧地向邻桌望去,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苏公子正僵硬地坐在一群纨绔中,他青衣素服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大约是凭着文秀的面子,才能勉强受邀。
我朝考进士,名声极为重要,苏公子想要在一众名门之后中脱颖而出,贵戚提携十分关键,若是得到皇亲国戚的青眼,讨上几句夸赞,往后自可以此为凭打响名声,再多出席几次这样的宴会,在高官显贵中混出个脸熟,总能得到主考官的些许关注。
丫鬟们侍候纸笔,连我也分到几张梅花小笺,我对诗文一窍不通,想来早起看到小白在书桌上写了一首‘夜雪’,便干脆在纸上把这夜雪写了上去。
文秀早想好了题,写了‘听雪’,‘落雪’,‘暮雪‘几个题。想来她二人早有准备,只待苏公子在这宴会上大放异彩。
梅花小笺被丫鬟们依次收齐,交给那位懒洋洋的公主,公主大致翻了翻。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嫌弃表情,丢出去几张看不上眼的,把剩余的小笺让丫鬟盛了,递给在座的各位公子。
本来这种玩法,应该弄个曲水流觞才是,把签子放进酒盅,顺着流水放下去,大家依着水流而坐,捡自己相中的签来作诗。不过今日下了雪,流水已经结冰,只能由丫鬟将诗签依次传递给大家。
拿到题目,纨绔和才子便泾渭分明起来,有的公子连看也不看梅花笺,直接向下传去。有的公子只顾饮酒,梅花笺传到手里都不知道。有的公子则挨个梅花笺仔细挑过,将自己看中的一并摘下。我见苏公子位置靠后,这么下去恐怕文秀姑娘写的几个题会被其他人挑走,随着梅花笺越来越少。文秀姑娘也越来越坐卧不安,心急如焚。
梅花笺只一盏茶便传到苏公子面前,只见苏公子一一翻过,终于拣出一个,抬头对文秀一笑。
文秀终于长舒一口气,放心下来。
“嘻嘻,能得到文秀姑娘的芳心,苏公子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啊。”我不由笑道。
“哎呦,哪有啦!”文秀俏脸飞红,一掌拍在我肩上,她手劲真大,我差点一头栽进果盘里。
公子们开始吟诗作歌,几个舞姬飘然而至,随着鼓点舞动身姿,公主也终于不再那么腻烦,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时而还调侃几句。
后来大约是喝得兴起,竟然越来越毒舌起来,开始只是挑剔人家的诗词歌调,后来连长相身段,衣着配饰也统统不放过,使得每个被迫上场的举子无不胆战心惊。
“哎呀呀,瞧你这肚满肠肥的样子,若是挨上一刀,只怕流出来的是油不是血吧!”
“啧啧啧,看你这一脸菜色,连饭都吃不起,还来作什么诗,吟什么歌。”
“了不得了,猢狲会说人话了,那个什么大神儿,还不快来捉妖。”
她这副样子,真还不如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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