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东海故人(下)

龙女三公主拜托杨公子对抗宿殃,可杨公子不是什么战神,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听说降妖除魔是钟馗长处,便带我去钟馗府上拜谒。

这位伏魔帝君住在终南山中,距长安五十余里,我与杨公子乘坐着青冥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伏魔帝府的入口就在终南山脚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石像处,这石像高不过一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人能通过的样子,我和恢复小蛇样的青冥齐齐盯着杨公子,打算看他怎么进去。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小石像道:“在下杨树神,求见钟馗真尊。”

小石像突然动了起来,眨眨眼,从衣襟下摆掏出一卷竹册和一支毛笔,将那毛笔尖在舌尖舔湿,不耐烦地道:“你求什么事,捉鬼还是降妖?”

杨公子道:“伏魔。”

“地址?”

“长安。”

小石像瞪了杨公子一眼:“长安那么大,不说清楚地址要神尊怎么伏魔!”

杨公子有些困惑地道:“你问魔物所处的地址么?那可实在说不清楚。”

“你说得这样模糊,神尊如何降魔,回去打听清楚了再来!”

“魔物居无定所,可能会在近几日出现在东海龙宫。”

小石像一边飞速地记下,一面没好气地问道:“行了,回去等着吧。”

杨公子见他又要变回石像,连忙问道:“神尊打算何时驾临?”

小石像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前面大约一百来个号,回去等着吧!”

一百来个号!我眼前一黑,连忙道:“能给我们加个急不?那魔物厉害得很,再等上三五天,只怕东海的鱼虾蟹都要死光了。”

小石像伸出手掌,道:“加急可以,要香油钱!”

我瞪着他:“什么?!”

“哼!神仙也是要恰饭穿衣的,你们这群人类天天净想着不劳而获!”

我努力的压制住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杨公子倒冷静,把三片金叶子放在他的手掌上,道:“我们要见神尊,劳烦带路。”

小石像顿时笑逐颜开,二话不说,转开身露出身后的通道:“请吧。”

杨公子看看这不足一尺的矮小通道,拉住我的手道:“看来咱们也得变小些才能进去。”

杨公子使了法术,将我和他都变成与那小石像同等大小的样子,跟那小石人进入石洞之中。

石洞幽暗深邃,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挂着两盏油灯,小石人在前面领路,他的双脚踏在石阶上发出哒哒声响,也不知走了多久,石洞终于走到尽头。小石人推开一扇石门,一个豁大敞亮的房间映入我们眼帘,房间中一个雄壮粗旷、燕颔虎须的火衣神明。

“堂下何人?!”他声若惊雷,我浑身被他的声音震得发麻,只听杨公子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树神杨仲卿,想求神君帮忙降伏一只作乱东海的魔物。”

那神明肃然道:“既是魔物,耽搁不得!神荼,拿我的宝剑来!”

我没想到这钟馗办事与他手下截然不同,竟是这般干脆利落,立马对这位伏魔真君肃然起敬。只见他接过手下递来的宝剑,道:“那魔物是个什么来历?”

杨公子答道:“那魔物以人间极恶为食,先前被一个除魔卫道的修行人封印在一枚灵珠之中,年前被歹人放了出来,在人间到处作乱。”

钟馗又问道:“那魔物很厉害么?”

杨公子点头道:“那魔物有些本领,在人间散播瘟疫战乱,天灾**,如不赶快降伏,恐要人间大乱。”

谁料钟馗听了,竟转身回到座位,收起宝剑道:“本官不收这种来历不明的妖魔,二位请回。”

这一下我俩都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钟馗不快地道:“本官以往性子刚直不阿,遇鬼便收,遇妖便擒,可往往费尽心力擒杀的妖鬼却是某个仙家的坐骑,一个接一个跑来找我兴师问罪,害得我只能躲到这深山老林里的石窟中躲清静。从那以后本官便定下三不收的规矩:恶名昭彰的不收、来历不明的不收、有仙家法器傍身的不收!”

我实在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你可是伏魔仙君,怎能有魔不除、放任不管?!”

钟馗挥挥手道:“不管不管!赶紧走!”

我和杨公子就这样无功而返,心中十分憋闷,刚想回长安想办法,一只信鸥凭空冲进杨公子怀里,杨公子脸色一变:“不好!东海有难!”

我和杨公子赶到东海时,正赶上宿殃与水族大战。

宿殃要比我上次在洛阳见到他时强大多了。只见他头戴日月光华盔,身披陨星夺目甲,脚踏风雷踏沙靴,手执电光水波戟。他的身型之巨远超人类,巨大的黑色披风在狂风中卷动,再不是那副枯瘦阴暗的模样。

他狂妄地大笑道:“东海龙王敖广,你这点小鱼小虾也敢跟我斗吗?”

他的内力雄浑,我离他数里之外尚能听得清清楚楚。

“父王,儿臣愿与他一战!”

说话的是龙王的大太子敖甲,他年轻力壮,骑一只逼水兽,执一柄方天画戟,眉宇间露出凌人的傲气。

龙王点点头,道:“吾儿,当心!”

大太子冲上前去,我只怕那大太子功力不济,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乙儿、丙儿,你们带兵去助你们大哥!”龙王道。

两条白龙应声而去,一个冷静理智,一个狠辣凌厉,各带一队虾兵蟹将冲将上去。

那宿殃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电光水波戟一挥,一袭滔天巨浪翻涌而来,龙王三子与虾兵蟹将尽被裹挟而去。

浪头直向我们扑来,龙王大张其口将海水尽数吞没,杨公子将我护在披风下,转头对龙王喊道:“小心!”

原来海浪过后,一道闪电划过,龙王不知这海浪后的陷阱,眼见就要被这电光打个正着。

杨公子念动咒语,水中忽然升起无数巨型芦苇菖蒲,将电光挡住。

龙王眼看摔跌在一旁的儿女,又悲又怒:“我们龙族千万年守在这东海深处,不敢有丝毫僭越,只因我们出身为龙便一直受众神轻贱!现在难道连这最后的安身之处也要掠取!”

宿殃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大笑道:“老龙王!你错了!你被神轻贱是你活该!因为你没有力量!”

这说着,高高举起电光水波戟,只见他周身升腾起不详的黑云,脚下的大海卷起狂风,那戟上电光与水波纠结,如片片刀锋般锐利。

“有力量才有地位,老龙王,你还不带着你这些杂碎跪下来求我,或许我愿意饶你一命!”

老龙王自知败局已定,心中悲哀,叹道:“你把灵磲还来,让我东海恢复安宁,我敖广从此任你差遣。”

“父王!你莫听他的,孩儿们还能再战!”龙女二太子敖乙断了一只龙角却仍然勇武好胜,举起珊瑚炼月弯刀,大声喊道:“大哥!咱们再去!”

“没用了,他不会把灵磲还给你们了,”杨公子摇头道:“灵磲已被他炼入电光水波戟,取不回来了。”

敖甲敖乙皆是一呆,向那水波戟望去。

“杨上神,你可还有其他办法?你可知东海没了灵磲,很快便会干涸!”龙王三太子敖丙脸色煞白,手中的冰晶残月剑几乎落地。

宿殃狂笑着,强大的力量让他疯狂,电光水波戟上释放出刺眼的蓝光,海上惊涛骇浪奔涌而来,这浪涛中夹着电光,即便是龙王也不敢将这海浪吞下。冲在前面的虾兵蟹将依然被它卷走,电光在海浪中噼啪作响,将那虾兵蟹将尽数杀死。

眼见着滔天巨浪卷来,杨公子显悲凉之色,道:“龙王爷,放弃灵磲,带水族们去它处避难吧。”

敖广自知已是不敌,再不甘愿也只是白费力气,但要他就此放弃家园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时间老泪纵横,但他毕竟是东海之长,只见他咬牙道:“杨树神说得有理,孩儿们,今日我们东海遇到灭顶之灾,再做困兽之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我们必须逃走,保留我们的血脉,哪怕我们四散飘零,也总有一日能够重建东海辉煌!”

老龙王说完,底下龙族已是哀哀哭泣声一片。我心中难过忍不住向那位始终不发一言的龙女三公主看去,只见她紧紧盯着那电光中的宿殃,眼神越来越坚定决绝,突然大声道:“父王,女儿去也!”紧接着,她的身边卷起一阵狂风,龙女三公主显出龙形,以搏命之势穿过巨浪,一头狠命撞在宿殃身上。

宿殃措手不及,身形微微一个趔趄,头上的盔甲一歪,正露出额头的朱砂印!

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只觉得这是绝对不容许错过的机会,全力发动起手上的火神之力,一条咆哮的火龙从我手中激射而出,顺着龙女开出的水道,直扑向宿殃!

宿殃连忙举起水波戟抵挡,但普通海水又怎敌得过我的三昧真火,那愤怒的火龙一口咬在水波戟上,竟将那刀刃咬碎!

宿殃大惊,眼见火龙扭身扑向自己,只得仓皇逃离!

这一激变超出所有人意料,一时间,所有人皆怔在原地。

“这……这就完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一向聪敏的杨公子也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方才还波涛汹涌的大海渐渐止息,笼罩的黑云也渐渐消散。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去寻找龙女三公主,终于在方才宿殃消失的地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她身受重伤,无法化身成人,见到家人,直勉强抬了抬龙首。

敖广心如刀绞,抱住女儿的头,垂泪道:“孩儿,爹爹来了,我的宝贝心肝肉……我的宝贝小公主……都是爹爹无能……”

龙女的眼睛沁满泪水,道:“父王,儿臣不是个无用之龙,是不是?是不是?”

敖广的眼泪顺着龙须不断流下,他是那样心痛伤心,却还是竭力如常轻轻抚摸着龙女头上的银色鬃发,好像一个哄着年幼女儿的父亲一般柔声道:“我的乖女儿,你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

龙女仰头看着父亲,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她轻声道:“真的吗?女儿不长大,也可以为东海效力,做父王的骄傲吗?”

说完这句,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腾空而起,化为一扇巨大的银色车磲,车磲喷涌出海水,缓缓沉入了海底。

“小妹!小妹!”

在龙族的哀哭声中,龙女三公主牺牲了自己,化作新的灵磲,永远镇守于东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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