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天宝十四载,胡人安禄山起兵叛乱,唐军久未迎敌节节败退,玄宗皇帝李隆基出奔四川,太子李亨随即北上即位,大唐王朝在战乱和藩镇割据下由盛转衰,进入长达数年的民生凋敝。就在这兵荒马乱之秋,一个传说渐渐传播开来。

传说天涯海角之南有一处无波之海,此海方圆九万九千九百里,风吹无澜,雨打无波,名曰“执念海”。海的正中有一座“无望山”,此山九万九千九百丈,山顶常年白雪皑皑,山脚四季流水潺潺。山中藏一“释然洞”,洞中有个半人半神的魔女,可以实现世上任何愿望。

传说归传说,有勇气跨山越海之人毕竟屈指可数,从此便有“无执念找不到执念海,真无望翻不过无望山”一说。

偏有一少女为此而来,花了整整三年,方成功渡海到达无望山,可无望山连绵万里,想找到一处洞穴可真如大海捞针,于是她只好攀登到山顶,以便能够登高望远,找到此洞。

这少女十二三岁年纪,束发于顶,一身短衣做男装打扮,朗眉星目,面容坚毅,即使精疲力竭,也绝不肯放弃。终于咬牙登上山顶,纵目望去,却只见茫茫白云环绕山间,别说是什么山洞,连自己脚下数尺都难以看清,她头晕目眩、两眼一黑,一个倒栽葱便摔了个下去.......

等她渐渐醒来,只觉得周身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四周还有婉转动听的鸟鸣声和沁人心脾的花香。

“出师未捷身先死,魔女还没见到,我就升天了吗?”小女孩略有些遗憾地想道,“不知道能不能跟阎罗王求个情,让我重返人间,毕竟我还有使命没有达成......”

“哎!你醒了没有?我师父让我给你喂点仙露,你要是醒了就自己喝吧!”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怎么?不是阎罗王吗?”

小女孩有些迟疑的睁开眼睛一瞧,只见一个黄衫姑娘正有些不耐烦地站在她身边。

这姑娘二十出头,梳着一个追月髻,画着一双远山眉,眉心有个桃花印,唇上略施胭脂红。

她见小女孩醒了,便将手里的茶杯向她怀里一塞,大声喊道:“师父!她醒了!”

小女孩顺着她声音望去,只见此处是一山中福地,坐北朝南有一处陈旧的房舍,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杨树,一个绯衣女子正背对着她们,歪在杨树下缓缓摇着折扇打盹。

“难道所谓释然洞,竟是个福地洞天吗?”少女暗思道。

“醒了就送她走吧!”那树下的女子没有回头,只是懒懒回道。

“谁去?我可不去,让青冥去吧!反正他也闲着。”黄衫姑娘抱着肩膀道。

她话音刚落,一个青衣少年“嗵”地一声从树上跳下来,皱着眉头道:“我才不去,我待会儿要帮师父磨墨呢!让狸奴去,反正他也没什么用。”

黄衫姑娘于是又大叫道:“狸奴!狸奴!师父叫你去送客!”

一个面相老实巴交的黑衣少年从房舍中探出头来,有些不快地说:“我......我打扫呢......今日本该你打扫,你又不肯......”

黄衫姑娘顿时一瞪眼睛,那老实巴交的黑衣少年被她一瞪,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号,嘟囔道:“我去就是了。”

见自己就要被人送走,那小女孩连忙道:“且慢!请问这里可是释然洞?你可是乌云阁阁主?”

听到“乌云阁阁主”几个字,那树下的女人微微一动,转过身来,问道:“你找我?”

随着她转动身子,一阵树叶沙沙声作响,小女孩惊愕地发现,那女人并非完全是躺在树下遮阴,她左半边身子生出了无数树枝,繁茂的树枝树叶将她剩下的半边容貌隐在阴影之中,显得极为幽暗阴森。

“妖......妖怪......”小女孩忍不住冲口而出。

黄衫姑娘立刻骂道:“有眼无珠,我家师父是仙女!”

小女孩定了定神,从榻上跳起来,恭恭敬敬施了个江湖上的拱手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有失恭敬,还请仙姑大人有大量,莫要责怪。”

那半人半妖的仙姑虽长相可怕,但声音却十分悦耳温柔,只听她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是,我翻山越岭,求仙姑成全我的心愿。”

那女子稍微坐正了些,阳光透过她头顶的树枝,斑斑点点撒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直起身子,大声道:“明空!”

“噗!”那旁边的黄衫女子顿时窃笑起来,小女孩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小声道:“小匙,汤小匙。”

黄衫女子又掩嘴笑了起来。

汤小匙嘟囔道:“名字又不是我自己取得,我爹娘没念过书,给我们兄妹几个起的都是这般名字......”

黄衫女子好奇道:“是么?你还有哥哥?他们叫什么?”

“大哥小锅,二哥小碗......”

黄衫女子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汤小匙心中不快,直着脖子大声道:“英雄不问出处,成就大业的人便一定是贵族么!”

“你想要成就大业?”那仙姑并未嘲笑她的名字,只是面不改色地问道。

“对!我的愿望就是做皇帝!”小匙大声道。

仙姑的神色难以捉摸,她的面庞仍旧隐匿在阴影之中。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皇帝呢?”

小匙答:“传闻说,你可以实现世间任何愿望。”

“不可能。人也好,神也好,都有无能为力之事。”

小匙有些惊愕地道:“这么说,你不能助我成为君王?”

“你有什么本事,能做好一个君王呢?”

小匙大声道:“如果我成为皇帝,我一定减免那些苛捐杂税,让老百姓安心务农,不再缺粮少食。”

“只有这样?”

“我还会勤勉节俭,我不要修什么朱漆金碧的皇宫帝陵,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歌姬舞姬。我会严惩那些贪官污吏,我的朝堂不可以有尸位素餐的废物,我的大臣都要为百姓做实事!我还会广开言路,只要有价值的、正确的建议我都会听,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向我上疏,哪怕不睡觉我也都会看完。”

“只有这样?”

看着仙姑仍然不为所动,小匙的眉头蹙得更紧,她握紧拳头,大声道:“我会仁政爱民,大唐的律法我会重新修订,我要取消酷刑,减免徭役,将贵族手中的土地重新分给农民,开凿运河,让干旱地方的人民也有田种。”

仙姑道:“那么如今战火四起,各地豪强独霸一方,你要如何应对呢?”

小匙道:“我会挑选勇猛善战的精兵强将快速镇压,尽快还当地百姓安宁。”

仙姑叹了口气,摇头道:“回去吧,你的愿望我不能实现。”

小匙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怒道:“原来你和他人一样,也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只知天下雄才大略的都是男人,却不知女人也同样可以成就一番霸业。我出身贫寒又是女儿身不假,可这哪一样是我能选择的,我要是手里也有那几千几万的精兵强将,我何须千山万水跋涉而来!我看你也不过是浪得虚名,是个躲在深山里的丑陋老妖怪罢了!”

她此话一出,只觉得脸颊旁突然一凉,只听那仙姑喝道:“青冥!”

小匙这才看到,那青衣少年竟不知何时已举剑刺来,若不是仙姑及时制止,他的剑锋就要刺进她的脖颈。

小匙翻山越岭,自认有些高超剑技在身,可这少年出手之迅捷,实在是见所未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道歉。”那青衣少年冷冷说道。

小匙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她冷眼打量那少年,只见他生有一对黄色眼瞳,其瞳孔竟是一条细细的黑色竖线,那少年说话时露出口中上下两对尖细的长牙,更是让人心颤胆寒。

这少年也是妖怪!小匙强自镇定,手暗暗向腰间佩剑伸去。

“青冥,不可无礼。”那仙姑款步走来,她每踏一步,身上的半棵树都如妖物般摇动,树根向土地扎去,树叶则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匙见此情景,只觉得这树妖比那少年可怕万分,不禁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直流,连忙低下头去,只偷眼看着地上那可怕的半人半树的倒影。

或许是察觉了小匙的害怕,那半棵树知趣的缩了回去。当仙姑走到小匙面前的时候,她身上的树已经完全不见,只有眼眸还是绿得怕人。

小匙这才发现,这位仙姑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极为娇美动人。

仙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道:“我确实做过些助人之事,不知是谁将此事传了开去,找我的人便越来越多,要求也逐渐过分。后来为了躲清静,我便来到了这福地洞天。你的愿望倒也不难,只是我从你身上并未察觉到君王之气,且你对王道与霸道的理解都太过肤浅,我并不认为你可以成为比现今皇帝更好的君王。不过......”

或许是出自对抹杀一个少女梦想的于心不忍,那仙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也常有看走眼的时候,或许你只是时候未到,等你经过历练,也可成为一代女皇。”

小匙听此十分感激,垂首行礼道:“还请仙姑指点!”

仙姑笑道:“指点倒谈不上,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认识两个朋友,你便随他们四处涨涨见识吧!”

小匙于是点头答应。

仙姑稍一沉思,又从手中变出一把青锋宝剑,道:“这柄宝剑曾伴我斩妖除魔,虽不及如今的铁器轻便,但其剑锋中兼有王者霸气和凝练仙气,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如今我已不再用剑,你便留着傍身吧。”

小匙接下青锋剑,拔出剑身一瞧,只见其如月下寒波,冰泠泠、亮晶晶,剑身上刻有一枚小叶,隐隐似有光华烨动。

“果然是把好剑!”小匙赞道:“此剑名何?”

仙姑道:“它从前名曰‘青冥’,与我的幼徒同名,后来被我遗失,等我再找到它时,它已改名‘无涯’。”

小匙冷眼向那青衣少年一瞥,故意大声道:“无涯,这名字好,我喜欢得紧!”

仙姑淡淡一笑,突然道:“你胸口有一枚灵印,是么?”

小匙一愣,随即答道:“小时候有个跛足道士说我体质特异,定要印上这灵印才能长命百岁。”

谁料她此话一出,那仙姑突然格格冷笑起来,小匙不知何意,不禁愣在原地。

却见那仙姑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狡猾的仙官,说这等唬骗人的话......哼,罢了,你便戴着它吧。等时候到了,灵印自然便会解开。”

说完,转身便躺回了院中的大杨树下,顷刻之间,她的身上又长出了繁茂的树枝。

“我乏了,香儿,派鸿雁去吧,他们两个来之前,不要叫醒我。”

那个黄衫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女人的喜怒无常,应了一声,白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小匙,迈着轻盈的步伐转身去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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