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很好看,”索西认真说道,“会有个酒窝。”
这回换蕾亚无语,转过头,刻意用左脸对着索西。
“真的,我发誓——”索西摸着胸口,“跟座头鲸发誓。”
蕾亚:“你应该跟哈士奇发誓。”
“……”
“真的,这样还有点可信度。”
索西下意识想戴耳机,看见蕾亚嘴角噙着怪笑,他把手放下去,像要证明自己没事、情绪非常稳定似的,也冲蕾亚咧开嘴笑。
半晌,他坚持不下去了,垮下脸:“服了,服了还不行?”
蕾亚挑挑眉毛,没说话,但笑容更深了些,变得好像有点儿得意。
索西的眼睛唰地亮了。脑袋仿佛一枚U盘,迅速写入了新资料——蕾亚的又一面,新一面。也有些疑惑,他这是窥见了小猫头鹰真实的一面吗?
疑惑催生出好奇,好奇又悄悄滋养焦躁。
——焦躁在心里蔓延开来。又一次。
计划落空。真实接触不仅没有让焦躁消失,反而加重。他想自己还是有点儿天真了。
于是焦躁有一些转化为挫败感。
他不懂,怎么小猫头鹰随随便便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能让他有这么多情绪。更糟的是,他清楚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如果是从脑子里冒出来,尚且能用白噪音压下去,可偏偏是从心里,这该怎么处理?他毫无概念。
难道是过高的适配性带来的副作用吗?可他并没有跟蕾亚结合,他们甚至连触碰也无——还是项圈坏了?
焦躁的另一部分转化为苦恼,索西苦恼着,看着蕾亚的眼神也变了些味。
蕾亚被看得不自在:“有话就说。”
索西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朝蕾亚靠近一步:“我做了一个梦——”
“别过来!”
两人同时开口。
索西举起双手退后半步,示意自己不会做什么,然后说:“我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他把话咽回去,省略掉洞穴和猫头鹰,继续道:“我梦见你跟我说,心不会骗人,所有的选择都来自于你的心。”
蕾亚听完有好一会儿的沉默,“我为什么要那么说?”他问道。
“……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蕾亚垂下眼帘思考,而后抬起眼困惑地看向索西——他明明有话要说,嘴巴都张开了,但终究什么也没讲,闭上嘴,移开视线。
索西反倒喋喋不休起来:“而且你还说那是我跟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才认识几天?很奇怪是吧?你也不理解是吧?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说啊。”
话音刚落,索西发现蕾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我脑子没病。”他很郁闷。
蕾亚摇摇头,围着索西转了一圈,反问:“你确定你没看错精神体长什么样吗?座头鲸和哈士奇可是两个物种。”
索西:“……”
咕——长耳鸮鸣叫一声,飞来蕾亚肩上。
被大猫头鹰和小猫头鹰一起直瞪瞪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索西觉得自己又不是摆在商店橱窗的怪东西,谁路过都要看一眼。
“你能不看我了吗?”
“你放我出去我就不看。”
“想什么好事。”
“想想也犯法?”
“……”
索西有点儿崩溃,先前那种棋逢敌手的兴奋都没了,他想,要是能穿越时空,他一定回到前两天给自己一脚——瞎激动什么。
意外的,蕾亚反而像心情好起来,从纸袋拿出那半个橙子,也不掰开,直接一口一口咬着吃,看看索西,抿着嘴笑他。
汁水将蕾亚的嘴唇染得亮晶晶,有一滴溢出来,挂在唇角,他伸舌舔掉,末了,舔舔手指上沾得汁水。
索西看得眼睛都发直,嘴巴也莫名发干,倏忽蕾亚抬眼看他,手还举在唇边,舌尖还伸在外面,红艳的、湿漉漉的一点舌头。
电光火石的一秒。索西一颗心又一次剧烈跳了下。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只是看而已,却像干了什么坏事被蕾亚抓住,莫名很心虚。他立刻移开目光。
“你到底有什么事?”蕾亚问道,“就是来跟我说你做了什么梦吗?”
索西还处在神游状态,直到蕾亚问他第二遍,他才稍微回过神,但他的心仍然在慌乱中漂浮,一时安定不下来,于是和蕾亚对视的眼神也带了些这样的情绪。
——自己真够蠢的,怎么能忘了眼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高等向导,能感知、影响然后操控情感的高等向导——精神怪物。
被项圈扼制的只是能力,向导还有一双轻易洞悉人心的眼睛,一颗藏着精神体和“松果”的脑子。
或许洛伊的告诫没错。
“你在想别的。”
蕾亚走到索西跟前,很近的距离,他仰着头,脸上的纱布看起来那么突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带了点橙子的味道。他目不转睛望着索西,琥珀色的眼睛仿佛会摄魂夺魄。
索西有那么几秒移不开视线。
如同对峙的几秒钟。
座头鲸在精神海翻跃,索西意识到危险,他拉开距离,沉着脸道:“我什么都没想。”
蕾亚目光深长,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此打住,像留了一个哑谜。然后他走到树旁轻轻抚摸长耳鸮的头顶,长耳鸮舒服得眯起眼,歪着头靠近蕾亚。
索西觉得必须说点儿什么,得把话头转到自己这边——很多时候,沉默代表着默认。
他想了想,说:“我是来跟你培养感情的,但差点儿就被你勾跑了。”
“是吗?”
“差点。”
蕾亚勾了下唇角:“你最好是字面意义上的培养感情,你知道的,我无时无刻不想掐死你,”他顿住,摸了摸脸上的纱布,“还有外面那些畜生。”
气氛随着这番话降到冰点。
蕾亚继续道:“加百列·索理思是你父亲对吗?真了不起啊,白瑟联邦的安全局局长,白瑟联邦最优秀的高等哨兵,父子两个齐心对付我,一个打我巴掌,一个给我甜枣,配合得真好——”
啪嚓,蕾亚掰断一根树枝,微微侧头,疲惫通红的眼睛阴冷地注视着索西,干燥的唇瓣动了动:“真让人恶心。”
索西很想反驳,嘴都张开了,随即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他们到底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两天的平和相处不过是假象而已。
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恍惚感包围了索西,也让他清醒过来,清楚自己不能再纠结下去,再沉湎于蕾亚那颗眼泪之中。
忽然蕾亚问道:“什么时候结合?”
“现在。”索西没好气道。
蕾亚也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过两天,”索西拿起地上的纸袋,又补充道:“我看见他们搬了一些新设备进来,应该是给你洗脑用的。”
蕾亚微微睁圆眼睛,呼吸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但他什么都没说,他警惕且安静地站在那儿,在等索西说下去。
索西走到他面前,近得差一个拳头就能挨上,他敏锐地发现蕾亚眼里出现一丝恐惧,呼吸变得急促,可蕾亚没有躲开他,而是仰起头与他对视。
真是勇敢的小猫头鹰。索西心想。跟着,踮起脚伸长手往一根树枝上摸,在一片叶子底下摸到一个小小的、略微坚硬的东西,他拿下来,冲蕾亚晃了晃,脸上挂起得意的笑。
——前两天的青口贝,小猫头鹰偷偷留了一片贝壳。
蕾亚唰地白了脸。
“想吃我再让厨师给你做就是。”索西说道,顺手把贝壳塞进裤兜。又说:“这东西可撬不开锁。”
“……”蕾亚垂下眼,复而抬起,神态恢复如常,甚至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赢了。”
小骗子,又拿这副模样迷惑他。
索西静静凝望蕾亚的脸,下一秒,小猫头鹰就装不下去了——他真的没法儿忍住不去摸蕾亚鼻梁上的雀斑。
皮肤触感柔软、温热,还有点滑滑的,蕾亚急促的呼吸一阵阵喷到索西手心上,搞得他心头莫名发痒。
蕾亚厌恶地瞪了一眼:“摸够了吗?”
索西放下手,搓了搓指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然后他稍稍弯腰,嘴唇朝着蕾亚的耳朵贴近,呼吸吹起耳边发梢。
“起开!”
蕾亚去推索西,却被握住手腕反拧到后腰处,紧接整个人被带进对方怀里。
“别动。”索西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他不免紧张,身体都有些僵硬,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人好像另有目的,他不动了,紧张地等待着。
索西卸掉一些力气,另只手张开扣住蕾亚的后腰——太瘦了,抱起来感觉空荡荡的,像抱着一张纸片,不过身高正好,比他低了半头,正好能挨上他的肩膀。
蕾亚的呼吸喷来肩上又散开,几丝飘到颈侧,有一瞬间,索西感觉头皮都发麻,于是脑子有点儿乱,有点儿心猿意马,控制不住地闻了闻蕾亚身上的味道——没什么特别,一股很淡的止痛药味道。
“不说就滚。”蕾亚低声催促道。
索西扫一眼墙上的监控探头,他不确定洛伊是否还在走廊门外等着,是不是已经偷溜回观察室打开监控,监视他们,但他必须要说接下来的话。他抱着蕾亚挪了半步,借头顶树叶挡住两人的脸,然后低低说道:
“想不想走?我带你走。”
刚回到观察室,索西就和一名实验小组成员的目光对上,对方像见了鬼似的瞪着他,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满脸不解。
“有事?”索西不满道。
“没、没有……抱歉,索理思少校。”
“没事就下班。”
索西打开监控,大屏亮起,屏幕上,蕾亚抱膝蜷缩在角落,半张脸埋进臂弯,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顺便看了看录像,中间少了一段,时间能和他刚才离开时对上。
转头发现洛伊和那个实验小组成员还在,他托着腮,皮笑肉不笑道:“这么喜欢看别人谈恋爱?”
“……抱歉。”
洛伊领着人离开了。
索西转回头,继续看大屏上的蕾亚,目光深沉。
他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两名手下也已经做好准备,就等他下令行动——唯一的变数在蕾亚身上。
向导不会乖乖听他话的。
刚才算是试探,和预料中一样,蕾亚在短暂的震惊后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他不在意,微微笑了下,然后给洛伊打电话让他过来开门,出去前还向蕾亚行了一个绅士礼。
但现在看来,蕾亚似乎在思考他那句话的真实性——可就算相信,也未必会愿意照他的话做。
向导有自己的小算盘。
索西拿出那片贝壳,指腹来回摩挲锋利的边缘。
这东西确实撬不了锁,挖土都费劲,但如果是柔软的皮肤,用力就能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索西不安起来,也庆幸自己及时发现,很明显,蕾亚的计划是准备在结合那一刻自我了结。
宁死不从的小猫头鹰,又勇敢,又坚定。
索西想着,看着蕾亚的眼神变得温柔,他自己都没发现。
洛伊回头朝二楼看,须臾,转回来,问道:“录像呢?”
“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那名小组成员说道,“存档也删了。”
洛伊点点头,准备回去寝室。
“组长,还有件事。”
对方向洛伊递了个眼色,带他绕到中庭花园中心的一颗棉白杨树下,四周视野被树木和灌木丛遮挡,没人能看到这儿,只有阳光被层叠的树叶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洒在他们身上。气氛显得静谧却诡异。
洛伊:“说吧。”
录像最后停在索西行绅士礼的画面,洛伊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声。
到底是老狐狸生得崽子,也是狡猾的小狐狸一个,清楚他信不过,便借角度和树叶躲开监控探头。
他们一定在说什么。洛伊把进度条拉回某个位置,靠近屏幕,一瞬不瞬注视画面上拥抱的两个人,他放大画面,放慢速度,反复一帧一帧地看。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想了想,把录像发给加百列·索理思。
半晌,邮件显示已读。没有回信。正常,老狐狸的一贯作风——谨慎又缜密,哪怕是一根尾巴毛都不会让你抓住。
洛伊倒了杯冰水回来,思考起另一件事。
“那会儿您和索理思少校去隔壁,我就出来在走廊上抽烟,您猜我看见了什么?”小组成员神秘兮兮说道,“我看见有个人进了办公楼,那人穿得制服和索理思少校的一模一样,包括身高体型和走路姿势,都很像——不,应该说几乎一样。”
“你确定?”
“确定,整个据点只有索理思少校的军衔最高,金色的一花一竖杠,那个人的制服肩章也是。”
洛伊蹙紧眉头,又问:“然后呢?那个人去哪儿了?”
“进办公楼了,我当时立刻下去找他,但不见了,一楼的每个房间我都看过,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时间很短,按理说不管那个人是上楼还是躲在一楼哪个地方,我在楼梯拐角就能看见,可就是……”
可那时候索西·索理思和实验对象待在一起,如果中途离开,也该是下楼,而不是进办公楼——也走不了,那儿只有一道走廊门能出去,他一直在门外待着,苍蝇都没看见一只。
洛伊轻轻敲着桌子,出神地盯着录像里的少校。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是不对的。
——除非有人假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