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老珠黄还被提名了花魁般匪夷所思。
秋千星挪进屋里，淡淡的木质熏香，踩在绒皮地毯上，被三四个大佬包围，不知道手该放哪里，有种冷宫废妃被突然有天从辛者库拉出来，被要求众目睽睽下跳支舞般手足无措。
胡有为说：“星星啊，这是李讼今队长，他有话想跟你说。”
李讼今缓步走近他，审视了一遭。
突然，他伸出手，秋千星下意识后仰，确信那双手真就是冲他来的，直接拽住了他的假睫毛。
“摘了。”
“？！”眼皮上翻眼珠凸起的秋千星。
带胶水的假睫毛就那么被生生揭走，眼线也花了。刚才是点废妃跳舞，现在成挑牲口看牙口了。
有病，有病啊，哪有见人第一面撕假睫毛的？怎么，你们舞蹈学院选人啊，看人素颜的。
“全摘了。”
秋千星后知后觉，低头自己把美瞳抠出来（还好是日抛的）眼影珠粉一飞，眼睛更疼了，眼泪哗哗的。
“戴上这个，神经联通率还剩多少，怎么打游戏？”
眼睛是心灵之窗，更是神经连接的隘口。近视的人玩游戏通常都摘了眼镜，启动游戏的自调焦距，进行自适应。有眼镜一隔，就像wifi信号被隔断在山外。美瞳一戴，秋千星的神经连通率能降到70％。但其实，能玩，几帧的延迟根本看不出影响，做个直播够了。
玩家与游戏的联通率的确会影响反应与操作，高手们喜欢精益求精，进了瓶颈不知道怎么提高了，就想尽办法了提高那玄之又玄的联通率，护手霜都不敢涂，生怕影响手感。
这李大佬，比一般人严，有眼珠子他真敢抠。
李讼今将平板竖在他眼前，秋千星擦着眼泪接过来，上面的画面是vr室内展示：宽敞洁净的训练室，巨大的落地窗，咖啡吧台，灯带闪烁；下一页，是一墙的奖杯和奖牌。
李讼今是出了名的劳模，他以前带队的时候横扫了国内无数奖项，无论在哪个俱乐部都表现亮眼，所向披靡，金牌金奖堆无可堆，可单单就差世界赛的金奖，那一座，憾失大满贯。
一张灰蓝色的、印有“UG”与陨石设计的烫金名片递过去。
“你好，我是前陨星战队的队长，李讼今。想必你知道陨星战队，我打算组建一支新队伍，复刻陨星的传奇，所以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画面来到一张图片五个人，是陨星战队的成员，这只队伍在几年之前极具统治力，是圈内的大魔王：“专业作训，金牌带队。”
“有底薪，拿全额奖金。最重要的是，去了就是打野首发。”
“我预计下个赛季可通国赛，一年能捧亚洲冠军，两年夺下世一。”
胡有为的官方笑容变得尴尬。
当着大佬胡有为的面敢说自己会是将来的世界第一，取代他的位置，这种承诺的确口气不小。
在这样慷慨激昂的蓝图规划下，秋千星小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五险一金交不交？”
“……”现场一阵沉默。
怎么了。秋千星不禁目移。对房奴来说，住房公积金真的很重要。
环视一遭周边大佬，一个个至少曾经赚得盆满钵满，奖金拿到手软，不食人间烟火。秋千星已经不是小孩子、容易被竞赛的高额奖金哄骗了，这么多年了，赢都没赢过，都不知道奖金长什么样，现金还是转账。
“交。”李讼今作为boss直聘，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有餐补吗？”
“……”
秋千星自觉不合时宜，但仍装小白花般眨眨眼。现在MG非常财大气粗，就算赢不来奖金，底薪也能开五千，每日光额外餐补就一百块，吃都吃不完，剩下的钱才能都供房子。他已经过了被老板画饼的年纪了，如果去新地方打工，总不能还花钱吃饭吧。
胡有为已经捂嘴偷笑了。
老兵油子给年轻的野王上一课。
“我不能保证你比在MG的待遇高，但可以保证你待遇不变。”
“好，我考虑一下。”
“……”
虽然待遇不变，听上去没什么损失，但秋千星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这种邀约。
因为大厂商，有信誉，小作坊，会倒闭的。
秋千星走后，胡有为笑眯眯地把茶往前推了推。
“你说当初总长都发话了，除了我那几个宝贝首发，你随便挑，怎么偏偏就挑了他呢？”
三年前的《棋城》世界赛上发生过一次意外，震惊中外。夺冠的种子选手李讼今，出现了了身体联通的状态。当他操纵游戏角色翻过野区墙壁时，真人也跟着奔跑跨步，在观众的尖叫声中从高台上坠落。看台足有三米高，他的手被当场摔断，也磕了脑袋，血流成河。他的神经连通率再没上过50％，自此退役。时任国家队领队的、现MG的投资人高光立下了约定，说《棋城》永远等他回来，国家队永远为他开放，如果他转教练，也会为他组人。
当时这事情闹得很大，《棋城》游戏本身因为安全隐患被下架整改，制作方一再保证，不会存在类似的隐患，这是玩家本身的问题。
“心里有数了吧，虽然他的价在我手底下的这些里不算高，他的游戏表现也很优异，但有非常致命的短板。”
“你知道，哪怕他带不赢团战，你都还觉得能通过训练意识弥补。但有一点，这一点，太致命了，在竞赛里，他没有斗志。”
“不竭尽心力，教不出斗志。”
“一般人，没有这个心力。”
“胡佬。”李讼今笑着打断他，“你知道吗，卖货的通常都会夸自己货好，急着卖出去，那是因为他们觉得钱的价值大于货。”
相反，卖货的却努力说自己货差，只有一种可能，他觉得这货是钱买不来的。
胡有为眼皮微动，李讼今借势茶杯送过去，茶杯相撞象征和谈，气场也微妙起来。
秋千星的直播间粉丝涨了小几百，久远的流量确实蹭得好吃：
网友问：“星星，星星，能不能给我要个久远的签名啊？”
星答曰：“我有他签名的衣服，刷个火箭先。”
星星网友问：“星星，你跟久远切磋过没，谁赢了？”
秋千星想，如果他真的恰烂钱，敢说“久远是我手下败将”就好了，起码直播间会在十分钟内被冲爆。
黑红也是红啊。
久远探头进来，用巧克力能量棒敲敲他的脑袋，催促：“该下播了。”
他们通常这时都会双双坐下来切磋几把，秋千星可不放过这个能虐fmvp的机会。
《棋城》有1v1单挑房间。
这种切磋模式，会大大降低局内经济和意识的重要性，聚焦于纯粹的打架手法。
秋千星是进攻型打野，反应极快，出招满是细节，单挑无人能敌。
两个零森（打野刺客）面对面打出淬毒连刃，你来我往，几乎一秒内叠满了十二层被动，青色光影布满全局，刀光剑影火花四溅，令人眼花缭乱。
单论打架，秋千星与他的胜率可达六四开，几乎是碾压态，可今天，这种胜利没有给他什么快感。
因为他看到了久远的虚心。
久远在媒体前的形象是爱笑的，此时却低着头，眉峰紧锁，凝神思索对局。明明已经天赋过人，声名具收，站上顶峰，淋过蓝雨，天之骄子般的存在，偏偏还在努力，埋头进行一轮一轮的学习与调整。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绝对上升的态势，衬托得秋千星像在下坠，感到衰老，如沟壑阴影。
恰如他们现在身份，他只能做他的影子。
影子只能依附正主出现，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可以战胜久远，哪怕这是事实。
当久远再次因为一个失误，被斩于刀下的时候，往椅子里一瘫。
“哎哟卧槽，我怎么感觉我是演员啊！”
“兄弟，你不够细啊，看我操作。”
其实秋千星想哭又想笑，他怎么都不该为现状难受，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像什么心脏的、窥探他人幸福的阴沟老鼠了。
久远收编的动力可以说是避敌，但说他的动机是收过来压着秋千星的风头，属实是恶意揣测了。秋千星去过太多团队，勾心斗角，捧一踩一的戏码看够了，但MG战队没有，什么都没有，如此和谐稳定，因此战无不胜。
MG的确哪里都好，稳定且比之前略高的收入，伙食不错，管理层好，队友也和善。
缺点就只有一点，做不了首发。
所以说舒适圈，最麻痹人，尤其是向秋千星认同小富即安的人，这里就是溺毙职业生涯的温床。没有任何人逼迫，青年们便会自愿地付出时间，献祭天赋，流于籍籍无名。
这又真正是他想要的吗？
秋千星躺在床上，揉捏手中的啤酒罐，他的脸很烧，窗户开得很大，夜里的冷风呼呼灌进。
自从加入MG，不愁吃穿，他的身体很舒适，但精神上需要灌满啤酒才能睡着。
人总要有点盼头才能活，前半生，他想驰骋赛场，希望破灭后，便供了房子。他早就接受了必输的结局，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心里却总有股微弱的希望之火，被大雨灌浇了无数次，压不倒，吹不灭。
酒精逐渐上脑，秋千星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按下了拨号键：
“李队长，我还想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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