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重生？什么书内的世界？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可欧阳夫人竟是信了，内心受到多大的冲击是不可测的，但她表面还算镇定。
“现在可以说说，你重生前经历了什么？你和你大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顾俗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欧阳夫人问话踩中了苏扶风的痛点。
前世苏扶风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他那时年纪尚小，傲气重，整日满身戾气，心墙高筑，少有人能从他这听到关于诉苦方面的只言片语。
还有一点，他和在外游历的游子有着同样的心情，报喜不报忧，不曾想让家里人徒增烦恼。
苏扶风同样不想放弃修炼的机会，纵使可以改投他派，但那终归不是剑宗。
他忍着，憋着，大师兄所有心神都在年小体弱根基又差的顾俗身上，注意到他的时候只看到他嚣张跋扈，恃强凌顾俗；二师兄纵使心如明镜，但冷眼旁观，大有两个都是他师弟，看他俩分出个高低上下一般的态度；至于师尊，从不过问他关于修行以外的东西。
长久以来，有心且看得清形势的只有微云。
后来苏扶风堕魔，苏家凭借多年家族底蕴的累积，以及苏家人俗间善人美名，虽受到冲击，到底是挡下来了，依旧屹立在临川之地。
苏扶风却是不敢回家哪怕看一眼，只怕行踪暴露，立刻有人将苏家架到火上烤。
他也不敢知道，爹娘知道他堕魔后的心情，是不是再也不会亲手给他做丑丑的玩偶，不会在过年时包上一个大大的红包给他，不会说扶风是他们的骄傲。
魔是世间人公敌。
苏扶风叛离剑宗，污名无数。
人间再无他容身之处。
“我堕了魔。”苏扶风平静说。
他开始确是不知怎么沾上魔气，被人误以为他堕魔，属实无辜。但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真正堕魔，纵使是为了活命，也不改事实。
事实就是这样。
他用了魔修的法子保住这条命，他也成了魔修。
现在他不是以前的苏扶风，他不能瞒着欧阳夫人，欧阳夫人对他的好是真的，他的经历可能让欧阳夫人厌恶也是真的。
若是欧阳夫人和苏家主如那些人一样，他不会回到苏府，大不了一封信就了结了，但是不行，他回来了。
他和盘托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最坏不过是欧阳夫人和大师兄一样，以为他是夺舍之人，他舍弃身份，带着微云浪迹天涯。最好的，他不敢想。
但欧阳夫人相信他是重生之人，就已经不会比原先想的更坏了。
欧阳夫人不会将他重生的事情宣之于众，毕竟她承认苏扶风是她的儿子。
欧阳夫人接受自己的世界是一本书的事情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后来又得接受自己的孩子是重生的，这还没完，他儿子亲口对他说，他堕了魔。
她精神有些恍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带着脸上都没有表情。
半晌之后，欧阳夫人哦了一声：“堕魔啊。”
她的反应太平淡，让苏扶风怀疑她并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苏扶风欲重复一遍，却见欧阳夫人走过来，以太像对待比自己大四五倍岁数人的姿势把苏扶风抱住。
“苦不苦？”欧阳夫人抬起一只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苏扶风只感受到温凉液体渗入发丝，融到头皮上，欧阳夫人声音轻轻的，“一定很苦吧。”
没有人问过苏扶风苦不苦，微云也没问过，最苦的那段时间是微云陪他走过的，苦的不止他一个人。
微云陪他受苦，所以不会问他苦不苦。
可是那段充斥血色的岁月从来没有欧阳夫人的参与，她远在千里之外。
对她来说，他了无音讯，生死未卜。
苏扶风眼睛酸涩，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泪流完了，但眼泪自己有想法似的，疯狂越狱。
他伪装得太好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期盼。什么最坏的打算？那是他为自己规划好的路线。
他不敢奢求了。
但欧阳夫人给他的反馈，比自己预想中的最好的结果还好得多。
她全心全意想着的是苏扶风。
苏扶风堕魔对她来说，只是儿子会过得不好。
只是有个血缘上的联系罢了，怎能值得她牵挂了十多年，年年不远千里奔波。
他好似看到了妇人面前摆线，一针一针地，认真做出一个丑不忍睹的玩偶。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年年相似，好像时间从未变过，她放下手中的线，抬眸远眺，漫无方向。
用记忆水晶记录的人拿灵石走后，一个从头包到尾的红色人影捡起随意丢在地上的水晶，只是随意看一眼，就将记忆水晶碾碎，一阵微风拂过，记忆水晶连带着那段影像一起隐匿到尘埃里去了。
母子二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沉默之后，苏扶风率先开口：“堕魔之后，我定居到了魔都。”
正道追杀，不是人杀他就是他杀人。
他躲进了魔都。
位于苦寒的极北之地。
穷山恶水，瘴雨蛮烟。
那里遍布魅影，恶事发生不分昼夜，亡天理，丧伦常。
他是被人间流放的人。
“他们都不敢靠近我。”
少年形单影只，身姿薄弱，容色殊绝，少不了觊觎。苏扶风走进魔都大门之时，面对的是大半个魔都人的贪婪。
无数声音交织，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们能从被宗派世家层层笼罩的修真界逃到这里，绝非等闲，任何一人都能将丢了剑的剑修撕碎。
可他们估错了，没了剑的苏扶风更加凶狠，无所顾忌。
靠近苏扶风的人在动手之前已经被这个看起来单薄得过分的人撕碎。
苏扶风抬起手掌仔细端详，心想，原来魔修的血也是红色的。
墙角的红色已经染黑，看不出颜色来，他手上的颜色却鲜明得过分。
他寂然矗立，让他们看不出深浅。他捏碎手上的心脏，向前一步，无人接近。
“微云陪伴我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忘记，花了多长时间才让微云像个人一样，会吃饭，会睡觉，见人问好。
那些魔修会见了鬼似的看微云，却不敢开口，直愣愣杵着给微云玩。
按照他的描述来说，他堕魔后的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欧阳夫人应了一声，没有问他关于剑宗的态度，以她的聪慧，是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
剑宗是正道魁首，剑宗的剑修斩的是妖魔，是鬼怪，苏扶风堕魔后，就再和剑宗没关系了，接下来见面就是拔剑相向。
苏扶风被逼入魔都这件事，不知道剑宗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我不喜大师兄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苏扶风闭了闭眼睛，终于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大师兄的心结所在，“仅仅因为在顾俗出现之前他对我很好，顾俗出现之后，他就再没有关心过我。我心里的落差太大，不能接受。”
那时候他仅仅是八岁的孩子。
他能辨真假，分黑白，但不能控人心。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变成别人的，对自己好的人仅仅是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对自己失望、疏远。
原是他过分执着，一直到即位大典上大师兄将他困在结界里的那刻，苏扶风才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你在温修瑾受伤之后护他，只是因为想取得他的关注？”
前世苏扶风渴望得到温修瑾帮助，重生一次，苏扶风拥有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本领，甚至拥有先知的能力。
他拥有护温修瑾安全的能力，他也这么做了。
但欧阳夫人直觉这不是苏扶风保护温修瑾的原因。
“大师兄是因我招祸，我不能让他死在外面，起码得等他恢复一半实力。况且前世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是我对自己的定位出现误差。”
欧阳夫人不知道苏扶风竟是在外受了那么多的不公对待，她的宝贝不是给别人冷落的。那个顾俗，从苏扶风短短的几句话里，就明白他是个角色。
她摸了摸苏扶风的头发，温暖无声从手心传递过去。
“还有就是。”苏扶风退出欧阳夫人的怀抱，“我被顾俗关起来后，是他放我自由。”
一句话出，门内外两人皆是一惊。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欧阳夫人都清楚的知道温修瑾的本性，很少有人清楚温修瑾的出身，但修真界无一人不知剑宗大师兄与妖魔不共戴天，就连三岁小孩都能说出温修瑾的二三事迹。
他对魔修的感知是极准的。
欧阳夫人震惊与温修瑾竟然把堕了魔的苏扶风放出来，震惊过后就开始思索原因。
不是温修瑾极度信任苏扶风，相信苏扶风的品行不会伤天害理，便是苏扶风的遭遇让对他忽略多年的温修瑾都看不下去。
比起后者，欧阳夫人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但理智告诉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苏扶风身上一定发生了让温修瑾不得不出手的事情。
终归是救了他。
门外的人已经持续震惊中。
他梦中的内容，仿佛有另一个人的视觉补上了缺失的部分，那么再多的缺失部分，是不是在顾俗那？
“仙君，你怎么站在门口？”
是管家的声音，他在故意提醒里面的人，有人听墙角。
管家说完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温修瑾和管家对视，赤红的双眼将管家吓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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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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