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今天停满了车，整齐的灯泡射出惨白的光线，却穿不透迈巴赫后排的遮光车膜。前排的司机不知从后视镜里偷看几眼，后座那尊佛藏在阴影里，身体仿佛和座椅黏在一起，几十分钟屁股也不挪一个。
任谁呆坐这么久也要发疯，何况他老板这么注重效率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抽的哪门子风。司机数着停车场的柱子，很想来上一口解解闷。
柱子后转出一行人，他心心念念的救星怀里抱着件衣服，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裴总，林助理出来了！林助理出来了！”司机头恨不得拧成180度，眼里疑似闪烁泪花。
阴影窸窸窣窣地挪了尊臀，往里移了两公分。
“……看到了。”喊得像林笙手里抱的是他刚出生的小孩。
裴照野揉揉太阳穴，瞥了眼窗外，两件白西装走在前面，黑西装旁还拉了只小蓝西装，为首的白西装不知说了什么，林笙弯起眉眼，嘴角咧开向上的弧度。
出来这么晚还带着个拖油瓶，他怎么笑得出来！
裴照野手臂一撑，又陷回原位，双手交叉置于膝上。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来，离迈巴赫越来越近，白色西装先经过车窗旁，接着是黑西装，最后是小蓝。
然后依次略过，不留下一片云彩。
“诶，林助理怎么走过了，是不是没看到啊？”司机伸手，“我给他开个灯。”
车灯唰得亮起，往对面的墙上投下两道黄斑。与此同时，旁边一辆白车也簌得亮起，陪两个黄点。
林笙回了下头，和沈清晏说了句话，毫不犹豫地拉开白车把手。
“呃这……”司机挠挠头，“要不，我再打个双闪？”
后座一片死寂，司机摸上双闪灯，被突如起来的一声吓了个抖擞。
“不，必。”
这一声如冰窟里的千年老寒冰，又冷又硬。司机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地当起鹌鹑。
白车是劳斯莱斯，后排五座，一人一座，宽敞得很。
裴照野收回视线，薄唇微张：“开车。”
迈巴赫的车轮滚出咆哮，即将驶离原地，裴照野身侧的车窗传出三声叩击。
黑色的庞然大物霎时熄火，裴照野闷在车后座，等林笙又叩了三次，才降下一半车窗：“有事？”
棕色的软毛往下一晃，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掉到他身上。
“裴总，这衣服得专人洗。”棕毛脑袋与车窗平齐，“相信您家里的阿姨可以妥善照料。”
裴照野挑起衣服，冷笑勾到一半，一坨白乎乎的东西又砸进来：“还有这件。”
膝盖上一团白一团黑，像黑白双煞。
而他，像被黑白双煞镇压的大傻。
裴照野抬眼：“我，去找阿姨。”
林笙点点头：“这是您穿的。”
裴照野：“我，去找人洗。”
林笙：“这是您的。”
裴照野冷呵：“那请问你干吗？”
林笙脱口而出：“送外卖。”
裴照野：“？”
车窗另一侧送进来一个包装体贴的透明盒子，一块黄绿相间的小蛋糕正在散发香甜的气味。
这回没丢进来，被白皙的手妥善送到座椅上，落得稳稳当当。
林笙：“柠檬汁喝多了吧，来口蛋糕解解腻。”
裴照野：“……”
这个名词的顺序是对的吗？
谁家好人喝柠檬汁能喝腻？而且他根本没喝几口好吗。
但……这毕竟是林笙特地送给他的。
作为一个好老板，要体恤下属。
于是裴照野解开蝴蝶结，挖了一口。
茉莉花香精味，奶油味，还有一点点清新的海盐。
有点怪，但真不腻。
裴照野抿抿，又挖了一口。
林笙趴在车窗上，脑袋靠着胳膊，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小蛋糕。
“好吃吗？”
裴照野想说一般，又想了想，说，“还行。”
“很高的评价。”林笙笑笑，“你以前不太吃吧？”
裴照野含着勺子，说话有些含糊：“不吃。”
他不爱吃甜食，林笙应该知道。
身旁响起一道长长的叹息。裴照野往上抬眼，不知怎的，从林笙眼中读出一点……怜悯？
几乎是裴照野的勺脱离口腔的瞬间，林笙沉沉道：“好了不用解释了我都懂快享受现在的这块小蛋糕吧。”
“……”裴照野重重地把叉子插回小蛋糕上。
林笙话风一转：“我要送明旭少爷回去。”
裴照野：“哦。”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借萧贺昀的车送，不给你添麻烦。”
裴照野：“？？？”
“你放心，”林笙诚恳道，“我这就回车上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对沈清晏说你坏话。”
林笙转身就走，劳斯莱斯呼哧窜过，一拐没了踪迹。
裴照野揽着黑白双煞，手捧黄绿相间：“……哈。”
每个字都是正常字，怎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前排大气不敢出的司机悄悄启动车子，看了眼后视镜。
裴照野的表情可谓是青黄不接。
怎么办，老板好像有点疯了。
林笙坐在副驾驶，听后面的沈清晏和萧贺昀聊天。
“当时大家都在前厅，只有我一个人偷偷溜到后院，不小心跌进池塘，我扑棱来扑棱去，寒冬腊月的那水冷的呀，我都以为要死了。”沈清晏捧起脸，“然后裴哥一个猛子就把我捞上去了。”
“那么冷的天，他穿着件短袖下来捞我，听说后来还生病了，发了几天的烧。”
萧贺昀揉揉眉：“这个故事你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小晏。”
“林笙又没听过，别打岔。”沈清晏扒住林笙座椅靠背上，“你知道为什么他在那里吗？”
林笙侧头：“为什么？”
“因为他在池塘旁边藏了只烤鸡。”沈清晏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他分了我一只鸡腿。”
大冬天，两个人刚从池塘里爬上来，湿漉漉地坐在土地上吃烤鸡。
这画面，确实值得被记好几年，拿来玩你有我没有可以秒杀所有人。
林笙回：“那你们很爱吃鸡了。”
“可惜。”沈清晏又坐了回去，“他好像都不记得了。”
萧贺昀说：“这么多年了，不记得也正常。”
大概是剧情不让他记得吧，这样神奇的经历，别说裴照野天生装备一颗好脑子，就是他也忘不掉啊。
“小晏你呀，就是太念旧了，别人对你一点好你都记得。”
嗯……林笙颇以为然。
“可惜，你记着感恩，别人未必想领你的恩。”
嗯……嗯？
林笙猛然回头，萧贺昀拉着沈清晏的手，茶色的眼睛低低看着他，茶味快要溢出来了。
当着他面偷家？
林笙立马清清嗓子：“裴总连我还剩几天年休假都记得，救人这么大事，怎么会不记得？”
沈清晏一听来了精神：“真的吗？”
林笙偏头，坚定地看向他：“裴总比较腼腆，不好意思主动，沈少爷下次可以主动一点，问问看。”
道路两旁的点点磷光比不过林笙眼中温柔的碎光，仿佛盛了万千星子，沈清晏无由来地红了脸，“林笙，你真好。”
林笙微微一笑，功成身退。
但不确定裴照野是不是真的记得，林笙捞起手机决定提醒他一下。
林笙：【滴滴】
林笙：【你还记得大明池畔的那只烤鸡吗】
裴照野：【？】
“林助理，到了。”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林笙收起手机，将后座睡着的裴明旭喊醒。
裴明旭揉揉眼睛，跟着下车。
大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逾40的贵妇人，披着一条披肩，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孔，但身姿绰约，气质出众，看起来没少花心思保养。
“旭旭，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贵妇人一来便拉走裴明旭，上上下下地捏了一通。
裴明旭打了个哈切：“妈。”
裴夫人应了声：“今天吃什么了？送的礼物路浩喜欢吗？跟他聊什么了？”
“妈，”裴明旭扬声打断，“进去再问吧。”
“那你先进去，我跟路浩聊两句。”
裴明旭来不及拉她，裴夫人已走到灯光下，交目的一瞬间，林笙看着裴夫人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淡了。
“你看着面生，是哪家的儿子？”裴夫人将裴明旭拉到身后，“路浩托你送明旭回来的？”
裴夫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脚步不挪，抬手拢住披肩，离林笙远远的，仿佛怕它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林笙佯装没看见，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夫人您好，我叫林笙，是小裴总的助理。”
裴夫人向下瞥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哦了声，“你就是林笙。”
林笙不卑不吭：“是的，夫人。”
“知道了，你回去吧。”裴夫人拍拍裴明浩的脑袋，将他推进大门缝里。
寂静的夜色中，那栋别墅巍然屹立，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嘎吱嘎吱合上利齿，将母子二人吞入。林笙收回没送出去的名片，揉揉略微僵硬的手臂。
裴照野他妈是条变色龙。
还好裴照野没遗传他妈，唯爱冷色。
林笙谢绝萧贺昀送他回去的好意，自己打了辆车。
这时候，他才返回去看裴照野给他发的消息。
-15分钟前-
裴照野：【你想吃烤鸡？】
林笙敲敲手机背壳：【我买鸡，你有故事吗】
裴照野过了会才回：【......没有】
那很小气了。
林笙望着疾驰而过的夜景，忽而饿催心动，打下几个字：【饿安，裴总】
裴照野又过了会才回：【…………晚安】
到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林笙从猫眼里瞅了一眼，扬声道：“我没点外卖。”
外卖员扬声回：“我知道，是您的领导给您点的。”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一定是看他跑前跑后太辛苦了。
林笙心安理得地开门，炸鸡的香味先于袋子飘入。
“谢谢。”林笙狠嗅一口，打算关门。
“等等。”外卖员一手插进门里拦住：“下单的人让我转达一句话。”
还有慰问，这冰山开窍了啊。
林笙欣慰道：“你说。”
“他说……”外卖员顿了一下，“饿了就点外卖，别半夜当网络乞丐骚扰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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