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太阳都爬到正头上了，秦朗还在奋力刨地。
豆大的汗珠接连从他锋利的下颚骨和焦糖色的肌肉上滑落到地里。
“秦家崽，你休息会儿吧，莫中暑了。”隔壁的李嫂子都熬不住了，走前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可那个高大奋力的身影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哼~傻子一个！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李嫂子扛着锄头，愤愤地嘟囔骂了句才彻底离去。
终于，诺大的青山村荒地里，只剩下秦朗一人了。
秦朗停止了劳作，脸上的“汗渍”却不见减少，那水珠似乎还更大了。
终于，某个时刻......他蹲了下去，死咬嘴唇，仍由眼泪大颗大颗往地里砸。
今天出门前，他本和往常一眼眼巴巴地见着姑父只给姑姑装着干粮，低头思考响午该去吃野树蔓子还是摘点野草填饱肚子。
一项最是嫌弃他的表弟秦林却笑得古怪，将他拉到一旁。
满脸幸灾乐祸地告诉他，刘地主出了二两银子换她去做妾室。
刘地主，那个出了名的混账虐待狂。据说先前虐死了八任填房，难不成自己要成为第九个了？
秦朗试探性地向姑姑询问，哪知被姑父听到了，指桑骂槐半柱香。
没良心的东西，真不要脸，白吃白喝这么多年还不嫁出去，莫不是指望我给养老送终不成？
秦朗想说自己没有白吃白喝，他干的活不比女人少，甚至比姑姑、姑父加起来都要多。而且，母亲死前将房子和田地都给了姑姑才换得他寄居，若他是个女人完全可以依靠娘亲的财产自给自足的。
可对上姑父那阴沉恐怖的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没用的，姑父不会在乎的。
姑姑瞪着眼站到了两人中间。“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早点儿嫁出去才是正经！秦朗你可不能太自私了，你下面可能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子的。你不嫁出去，让他们怎么成婚？嫁谁不是嫁，那刘地主家有钱的狠嘞，你这种长相能嫁过去就偷着乐吧。”
这话说得可就太过离谱了，若真是门好婚事，秦林那是怎么都是要拦截掉的，怎么会轮到他的头上？
秦朗生得高大，五官深刻，却是个内秀的。他已然知道姑姑、姑父是铁了心的拿他卖钱了。若是再争几句，只怕把姑父姑姑的气性逼上来了，还要挨阵毒打。不若识趣点，快去地里干活。
清明过后，天上的太阳强烈多了，地里干活又热又累，秦朗的肚子又在抗议早饭没有吃饱的这件事。他却也分不出神去理会，脑子像被苦涩的情绪泡发了一般，已经胀成浆糊，无法思考。
至于一同来的姑姑，早就捡着锄头溜去村头和地主家的长工吹牛皮去了。
响午已至，村里种地最能吃苦的女人李嫂子都熬不下去离开了，秦朗那无人诉说的情绪才终于爆发出来。
要不然他逃跑吧？他体力还是可以的。
别傻了，上一个逃婚的都被溺死了......家里还蒙羞了很久。
若是自己被抓回来了，会不会连累一生好口碑的娘亲？
认清了死灰一般的现实，秦朗提着锄头和木桶快步朝清河走去。家里的水缸还得填满，不然又要被姑父辱骂了。
还没到河边，远远地就看见了村里和他一般出名的苏玉锦正坐在溪边上游的的大石头上悠闲垂钓。
这苏玉锦和他一样招人嫌弃，但又招人嫌弃得不太一样。
他的原因简单，外貌丑陋不复合男子该有的美丽标准，既不小巧柔美，也不白皙。也只有刘地主那种喜欢猎奇的变态，才会喜欢他的长相吧。
苏玉锦和他不一样，不仅打小就生得秀气白净，气质不凡。小时候，就生得分外可爱，更重要的是，她从小就比常人更加聪慧。
是青山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秀才。
那会儿，村里人人都谈论她、称赞她。觉得村里怕是要出个举人姥姥了。
但苏玉锦在考取举人失败后就完全变了个人，不再读书，也不务农，整日游手好闲，用度还不便宜。
以前，人人称赞她知书达理、气度非凡，现在村里人都说她好吃懒做还目中无人。
但是在秦朗眼里，苏玉锦从来都是那样，像冬日里的太阳，明亮但距离感十足。
还是避开她去取水吧，秦朗想着。
脚步却不自主朝苏玉锦身旁走过去。
“不是的，我只是太想找人说说话了。”秦朗在心里默默解释。
因为外貌、身世的缘故，村里人对他大都是避而远之，少数几个无聊的人恶意更加显露。
苏玉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会嘲笑、不会鄙夷、不会假惺惺，甚至也没有怜悯。她总是懒洋洋地看着所有的一切，偶尔顺手帮帮忙也不希望有任何回报。
冬日里的太阳温度不高，但对没有棉衣的秦朗来说却是异常珍贵。
秦朗走到苏玉锦身边儿蹲下，她只是瞟了一眼，又和之前一样专注地盯着水面。
“咕咕——”
雷霆般的响声从秦朗腹中传出，惊得即将上钩的鱼儿转身就跑，仅剩湖面水圈荡漾开来。
苏玉锦觉得有些好笑，转头看他，却见他满脸通红，欲提桶跑路。
“早说你饿了呀，帮我把这饼子吃了吧。我爹做得太硬了，就是鱼都啃不动。正愁着要怎么处理掉呢！”苏玉锦用惊人地手速拉住他，并塞了一包硬物。
若是以前，秦朗定是要走的。他的自尊虽被生活反复打磨，却从未消失。
可今日，太多的事情，积压着他的神经即将爆炸。
两人僵持了片刻，秦朗坐下了，大口大口地撕咬饼子起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吃吧，吃了这顿真不一定还有下一顿！
苏玉锦确实没有夸张，她爹做的饼子是硬得能当锤子，但这也说明用料扎实，对于秦朗这种长期缺乏营养的人，倒是好事。
大饼的碎屑在口里化开，经过唾液的分解化作温暖的蜜水流过喉管直至胃里，这下肠胃连带着身子都可算舒展开了。
紧绷的眼眶松懈下来，眼泪便也止不住了。
苏玉锦并没有开口问他，甚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秦朗却忍不住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要嫁人了。我姑收了刘财主的银子，要把我卖给他做妾室。”
苏玉锦没应声，只似没听见注视着湖面。草帽的遮挡，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秦朗知道她在听，这就够了。“我知道，我总是要嫁人的，我长成这样也没有想过要嫁多好的人家。可刘地主她是个混账变态，都折磨死七个小妾了......我嫁过去，就是第八个了......”
说到这里，秦朗埋下头，在臂膀的交叉夹缝里压抑又放纵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头胡乱擦了擦脸，试图捡起已荡然无存的脸面。
“苏锦玉，再见了。你真是个很好的人……”
被莫名发了张“好人卡”的苏玉锦注视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并未叫住他，也没有说再见。
次日上午，刘地主来使人来将那二两银子要了回去。
姑姑姑父气得脸色发黑，刚要开展混合双打，就见到了上门来提亲的苏父。
竟然给了三两银子，比刘地主家还多给了一两。
见钱眼开的夫妇俩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场应下了这场婚事。
原本准备看热闹的表弟却突然发疯一样，大喊着让母父退婚。可平时向来疼爱他的姑父这次却是任他如何作妖反对也不理会。
三两银子啊！
这可是他们家现有的所有储蓄加起来都多。
别说是娶一个丑黑丑黑的秦朗，就是给他家秦明娶两个漂亮的媳夫都差不多了。
“啊啊啊~你个贱人！你凭什么？凭什么！”在父亲那里吃瘪了的秦灵将怒火全部撒到了秦朗身上。一边撕打一边咒骂。“你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骗的这门婚事。”
秦朗只是呆愣在原地任他打骂。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玉锦会这么选择？
难道是因为他夸她人好？
秦朗：我马上要被折磨死了，呜呜呜......
苏玉锦：不是，爹你可提升一下厨艺吧，做的饼子都给人吃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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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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