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杏瑛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下了,月牙白的交领里的颈子和白天鹅似的,和程淮之相处时间长了也学了他三分冷静,她细细地问话。
“敦王妃上永和宫寻我了么?告诉那头的门房说我在内殿念经,后宫不可干政让她回王府等信吧。西六宫的因着朝天的事不敢插手前朝政事,一个不着落就被人填了太上皇的皇陵了,变数在东宫太子这里,他岳父卫家下场了吧?”
太后聪慧过人,这提督和她果然是一家子出来的,一猜就猜准了,这下李鱼不敢隐瞒,咽了咽口水连忙道是,“卫大人从江南述职回来,连夜上了东宫,不知商谈了何事,硬生生拖到今儿才发作,他和一众太子党羽在朝堂上逼迫皇上狠狠惩治三王爷,以儆效尤,又在养心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了,冯守去劝都不给面子,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李鱼说到这蹙紧了眉头,眼神带着恨怨,后又接着说,“不过提督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们爱跪着就跪着,万事都没有万岁爷龙体重,现在正在养心殿和太医搭班伺候着呢。”
魏杏瑛盯着屋里的灯烛琢磨了一会其中的利害关系。
皇太子妃有孕但是肚子的孩子还没落地,卫家在这关头扯紧旗帜支持皇太子,不怕贼船下不来了么,不像他们家的一贯作风啊。
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东宫手里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李鱼在一侧垂着头不敢打搅,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半响,魏杏瑛猛地站起来,眼神带着无奈和悲凉,小声念叨着,像是魇住了,“淮之之前说过,卫瀛家里挂着一副美人图,那时我没多想,以前我和李太妃他们打叶子牌的时候她们也提到什么坏了祖宗章程之类的,这下全都对上了。看来陪葬名单可能让陈锦琮掉包了,怪不得卫瀛豁出老命都要站东宫,难怪卫芳之前那么有倚仗,卫婉能轻飘飘说出找个替死鬼的话。原来这都是暗中定好了的,可怜一个冤魂又成了这些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了。”
她喃喃着,身子有些摇晃和踉跄,刚才还和一朵白芙蓉似的,现在突然失去了精气神,这后宫里桩桩件件的事都有着肮脏的原由,透着个个别人的私欲,而每个人也都需要歌颂这种正义,她魏杏瑛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隔岸观火的从犯么?
淮之呢,是主犯还是从犯?
她可以替无辜的人原谅他么?
若不是程淮之现在处理三王爷谋反之事,她恨不得冲到面前去问个明白,不是说少年情深,情比金坚么?将她当成个不知事的小孩瞒着了?和爹碰面的前几夜不知道他们又密谋了什么?为了复仇可以搭进去一个个无辜的人命吗。
她感到恶心,胸口和腹部一阵反胃,恨不得吐它个一干二净才好,爹走了现在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了,有些人的脑袋早就上了刑场了,她没有权力就只能待着这后院里等待命运的审判,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陡然,槅扇门被人重重拍响,杂乱无章的噼里啪啦声里夹着女人的哭腔,是那种将悲痛滥用到了极点的哑嗓。
“皇太后,你发发慈悲吧,王爷他不可能走私盐的,他一直循规蹈矩,他也不会残忍地将我们娘两个推向火坑的,这事我们都不知情啊,你去求求提督,看看是不是有人冤枉我们王爷了。”
即使快分辨不出来人的原声,但听她那语无伦次的词语也能猜出来是谁,那个现在被关押在宗人院的罪人三王爷的王妃,贺氏。
贺氏算是小门户出来的,在家里学了女红和怎么相夫教子以后火速结了亲,她们之间都算不上爱或者不爱。
魏杏瑛她亲眼看到过三王爷对她的冷淡和漠不关心,她相信贺氏有可能不知情,因为敦王怎么可能让一个后院的女子插手他的宏图大业,至于推她们下了火坑在争夺权力的男人眼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成王败寇吗,他貌似没想过战败的代价,可怜他一家妻儿跟着遭殃了。
这种生死关头一个女人像杜鹃啼一样来为她的丈夫求情,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自个,几分为了男人又未可知。
魏杏瑛本来打算闭门不出的,但兔死狐悲的凉感还是窜上了心头,终究拦住了清了下嗓子正准备赶客的李鱼,浅浅说道“让她进来吧,男人的罪和她无关,女人都是受牵连的,我不忍心什么都不做,以后若是定了流放罪的话,我还能让随行的官员在路上关照她们母子,这样她能宽宽心了,孩子是无辜的。至于还想求别的,她很快就会知道这不是我一个挂职太后能插手的。”
门外的女人形容凄惨,深秋还穿着件单面的夹袄和单裙,膝盖处被泥沙磨破了,像是得知消息以后就从王府出来连件厚衣裳都没来得及拿,急忙忙赶到给午门交了铭牌,到了以后跪遍了后宫女眷。
哪里还有半分王府内眷的模样,那人跌跌撞撞跨过门槛就咯噔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魏杏瑛眼圈都红了,飞来横祸下谁还刻薄和冷硬得起来呢,连让李鱼过去将她扶起来,贺氏坐在木凳上缓了半响才敢抬起头看这位当朝太后。
待这女人抬起头眼神里的那种惶惑和胆怯还是让她不忍再说什么重话,和缓了声线道,“贺氏,这事出了咱们女人也是没法子,万一到了那最差的一步,我以我皇太后的名声担保,我会单独找随随行官员庇佑你。”
贺氏刚面临了灭顶的家祸,人有些木愣,死死盯着这位一身素色的皇太后,往日她很少接触这位年轻太后,零零星星听过一些传闻,关于她和皇太子以及司礼监一把手的春香艳事,这人除了存在感低,不太爱说话之外,就是给人一种暗地里很会勾引男人的感觉。
她和几个闺阁小姐妹在私下讨论过,一群人痴痴的笑,将这太后当成取笑的对象,可是现今呢,她那几位姐妹呢,刺史夫人和侍郎夫人们,她今日不是去过了吗?可是都给她吃了闭门羹了。
结果这位没什么交集的傀儡太后,她本来快绝望了的现在,夕阳的橘黄染透了窗户打在地上像个虎斑猫儿的毛块,她接着另一个女人给过来的救命稻草,她燃起了快灭绝的希望。
贺氏既羞愧又忐忑地抬眼看了一下那位美貌的,看起来没有攻击性的太后,才小声说道,“皇太后娘娘,我没有脸再说这种话的,但是我想知道我们家知章是不是冤枉的?你一定是知道的。”
魏杏瑛更不忍,但还是让李鱼把她的红毛狐披风拿来,然后陷入了沉默,似在拿捏说辞。
那么顺滑油亮的毛皮就裹在她贺氏的身上,她一个罪囚之妻,她越发感觉羞愧了,越发感觉人言可畏,一个活生生的善良人被曲解成了那种不堪的模样。
至于程提督在外是铁血罗刹,这传闻又能信几分,至少今天窥见的一角能让人知道他和太后之间的情绝对不是那种肤浅的露水缘,人在比较下才发觉她以前是多么的可悲和自欺欺人。
贺氏等了半响,都喝了一盏热茶了还是没等到太后的说辞,但是看着紧皱的眉头和洁净的面容,她感叹道,这是一个多么纯粹又善良的人啊。
于是她尴尬一笑,主动替太后解了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孩子是无辜的,他能留在京都吗?不想让他跟着大人受苦。”
魏杏瑛如释重负地跟着笑,嘴角勾起,像一个浅浅的月牙,立刻回道,“皇上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主子,我让淮之说说情,但是不保证绝对能成。”
贺氏在这关头像是解脱了似的,喃喃道,“太后你是一个好人啊,可是不少人都曲解了你,妾身也是到这无名无势的份上才了解您,不过我一个罪臣之妻对您也没啥用处了,但是我们贺家不至于倒台了,我会写信给家兄家父,即使我不在了危难之际也能给您搭把手,尽点微薄之力的。”
这是一个仗义又识时务的女人,若不是生错了性别和朝代,没准能当个将军不成呢。
魏杏瑛送走了贺氏,让李鱼到门口候着,才躺到了榻上养神,怨着程淮之怎么还不来,又想着他没碰着什么刁难或危险吧。
女人就是这样复杂的一种存在,她们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爱里裹着嗔痴怨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那么缠绕在心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像是命运捉弄似的,她心心念念的罪人立刻来敲了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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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淮之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几个冒尖的老臣以后回了养心殿,层层叠叠的双层纱里面睡着嘴唇略乌黑的皇上,他隔着纱帘坐在外头的雕花梨花椅上,眼神阴冷狠厉,太医令的苏太医神情凝重,审了一圈四周才到他后头,极轻地动了下嘴唇吐出几个词“脉象微弱,不太像急火攻心而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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