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忙活的两人顿住,李文抱着衣裳不知该不该递给李须韫。
拿着帕擦脸的人望向人力,晨光透过窗洒来,似要把她整个人晕开。“你说,侍郎来卯庄了?”
看不清郎君表情的人力只觉气氛不对,但主子问话不可不答,当下缩着脖子回道:“是。侍郎一个时辰前到的。”
话音刚落,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他懵懵地抬头查看,发现郎君早已不在原地,而一旁李文手上的衣也不知所踪。
偌大的前厅侯着三方衣着不同的仆从。右方坐着位金丝勾云纹的紫衣的男人,一脸笑意地与左下方站着的王氏交谈。
而左上方坐着的绯衣老者神情端正,手中端着碗茶慢慢品着。
李须韫来时有人通报,是以跨入门槛之际便有人朗声朝他道:“李郎君,又见面了。”
与祖父行礼后的李须韫挤出一抹笑,“刘东家,今怎有兴致来卯庄了?”
衣袖被王氏拽了把,她侧眸见她不安地站着,另一只手上死死攥着帕子,只用两人可闻的声说:“阿郎没来,你祖父那性子你也知,若是有什么不顺你意的私下再说,莫要拂了他脸面。”
“母亲安心,且先回去吧,此处有我。”她柔和的声线安抚了王氏不少,后者忧愁地颔首与其他两人告辞。
王氏一走,对面的刘原君只能与坐在王侍郎身侧的李须韫交谈。毕竟看王侍郎那闭目养神的姿态,想也知他不愿被打扰。
说不好听的,就是不待见自己。
“李郎君昨日可见着犬子?”刘原君扯了扯嘴角,藏住王侍郎漠视他的不快。
明知故问——李须韫笑容越发扬起,拿起茶壶给唯一一只空碗满上,刚放下壶柄带着褶皱的手便端走那碗茶水。
她看着王侍郎,后者眼珠一转在她身上落了一息便收回,慢慢品着茶。
“见过的。”她直视刘原君,后者续道:“昨日之事皆为误会,犬子见到李小娘子实在是太欢喜,才举止唐突,还望亲家莫怪。”
“哼”从刘原君来没吭过声的王侍郎重重放下茶杯,引得众人看去。
这老匹夫又要作何?刘原君咬牙强忍不悦,要不是这老东西近日颇得二殿下赏识,他何至于赔笑坐此。
“刘东家,”蓝衣郎君有力的声音在前厅回响,“提亲一事李府从未答应,还望刘东家莫要歪曲李家小女子名声。”
没料李须韫会不给面子,刘原君深吸一口气,“李郎君这话可不对,谁人不知李娘子与我儿情投意合。”
那日他派人去提亲,特意散布李家娘子与刘二郎私下多次见面,情投意合却被李宅阻挠的谣言。
如今望都大半人都说李宅做事不厚道,不成全两心相悦之人,一味把小女子送去达官显贵府中,为给李宅抬位。
见李须韫没回话,刘原君自认这小儿拿他没办法,嚣张地威胁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你说呢,李郎君。”
“此话得理,”她点头。
刘原君这会是真心实意的开怀大笑起来,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明日我差人把聘礼送去李宅,亲家看看是否要增添些许。”
“某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言罢要走,门外走出一细眼人力挡住他离开的路。
他紧绷着脸转身,沉声道:“亲家这是何意?”
“想必是刘东家年纪大了,耳力不好。”李须韫撑着桌子站起,背手慢步到他跟前。
“那小辈就再说一次,”她还是在笑,可眼神不在清亮转为骇人的幽光,“李府小娘子,性子使然不爱出门,更别提会跟什么阿猫阿狗有干系了。”
她围着刘原君走了圈,“况且母亲疼爱家妹,不愿她离家。”
“你要我儿赘入李宅?!”怎么可能,这不是要让望都上下笑话他吗?
“……刘家主,”对刘原君听不懂人话感到无奈,李须韫与李文对视一言,后者得令拖着比他矮一截的人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被拎着衣襟赶出去的刘原君在自家护卫扶下站稳。
李文挡住他对李须韫不敬的目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家娘子不嫁!刘东家也别造谣我家娘子清白,爱找谁结亲都行就别找我家。”
“你!”心口一堵,刘原君险些昏倒。
最后刘原君还是吃了一肚子火气带人离开,李须韫走到王侍郎前作揖。
“祖父,宜明失礼了。”
王侍郎转着手中的茶碗,浑浊的眸子扫了下她戴的幞头,伸手一敲。
“嘶——”被王侍郎敲了一记,李须韫龇牙捂头。
“我有怪你?尽瞎想。”随后在王宅人力伺候下离去,走过她时严肃的眸子柔和不少。
“往后,如今日这般下去。刘宅,大势将去。”
“刘宅倒台了?”李文兴高采烈得跑到她身边,却被李须韫不知从哪摸得豆饼给塞住嘴。
“呜呜?”郎君?
抿唇往前一步,注视王侍郎那不再高大的背影,喉间生出一股寒意,心不知为何慌得厉害。
祖父,您,做了什么呢?
让她隐忍了十二年,如今却说不必畏手畏脚,可以随心而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亦或者,您牺牲了什么?
来到庄外散心,身侧人突然停下脚步,本就心不在焉的李须韫抬头看向李文。
而他眉头紧皱眺望远方,她随之看去。那离去的刘宅众人在湖边乱成热锅上的蚂蚁,似乎还有人在哭喊。
“怎么了?”她问。
她拨开草丛找了处视野开阔之地打算看清楚些,这一看,直接把冷汗看了出来。
湖边躺着一位眼熟之人——披头散发,双腿被血色染尽,毫无生气的刘真才。
“……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须韫感到心跳要震聋耳,明明后半夜离开时刘真才还好好的,怎地……会如此狼狈之况。
花香充斥着屋子,清澈的水里一双手把水染得猩红。用白净的帕子擦着湿漉漉的手,猛然一阵响把屋内两人惊了一跳。
李茶立马抱着装水的盆从窗外出去,李芳蔼收好帕子循着动静去。
“兄长?”
她快步上前扶着撑着桌子站立平稳气息的人。
“兄长是怎么了?”轻轻拍着李须韫的背,她朝被踹歪的门扇那看了一眼。
手腕猛地一痛,她煞白着小脸对上李须韫深邃的眸子,心底见不得光的所有让她羞愧地避开视线。
李须韫望着她心虚的模样,心越发沉——从入门她就闻到一阵血腥气,被她抓住的手白皙柔软,却没有一丝污渍,屋内也未见盆的踪迹。“刘二郎他,”
“郎君!刘二郎死了。”
李文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撞见兄妹两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委婉提醒道:“小娘子手腕红了。”
惊觉自己失态,李须韫松手垂眸看李芳蔼红着眼握着被攥红的地方。
“......对不住。”
心底委屈抿唇不愿搭理她,李芳蔼直径走到里屋脱鞋在床上用被盖住自己,也挡住李须韫望过来的视线。
“郎君。”李文推了推她,示意她去哄哄小娘子。可才推了一下就被李须韫反扯着离开,踉踉跄跄地被她拽着走。
卯庄偏僻之处迎来了位不速之客,大门被剑鞘顶开,来人一身灰麻衣跨步而入反手合上门。他扫过身上大片血迹,把背上的包裹打开换上干净的衣裳。
“诶诶诶!郎君你走慢点。”
屋外有人靠近,他抱着包裹跳上横梁,一双鹰眼盯着门开进了两人。
李须韫压着嗓子朝外环视一眼,把门半开着警惕来人,“小点声,你如何确定刘真才死了?”
李文捂着嘴低声道:“我装作刘宅人力趁乱上前给他把了脉,确实死脉无疑。”
“死因可有寻到?”
摇了摇头,李文指着自己的腿,“刘二郎那腿已断,十有**是接不回了。但这并不能致使他身亡,我也没找到处腿伤外的其他。许是要仵作验尸才能得知了。”
“可看了他唇色?”李须韫复杂地开口,心在打鼓。
“没有,郎君怀疑他是被毒死的?”李文说,“指甲也是正常的,应当不是中毒。”
梁上的人听着底下对话,拧眉眼底寒意乍现。
不对,刘常常不应该死的。他亲眼见刘宅家仆打捞他上岸时,他还在被水呛得咳嗽,就一眨眼的时间怎会死?莫不是家仆中还藏着那位的人?
若是,那这位的手可真是越伸越长了。
听到李文的话顿时松了口气,李须韫往后靠在柱子上,余光瞥在地上较为浅的尘上。
“噌——”
软剑与玄铁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迸发出一阵火星子。
完全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李文仰头看着自家郎君抽了他的软剑飞身上梁,与一位带帷帽的男子交手,这才明白顶上一直有人在偷听。
两人在狭窄的梁上你来我往,男人帷帽之下的神色凝重——不是说这位工部侍郎之孙是个没用的废物么,怎地功夫如此了得!
与此同时,李须韫也意识到自己功夫暴露之事。她犹豫着该如何让眼前的人闭嘴,就见那人一翻身跳下,躲过李文的攻击撞开年久失修地门逃了出去。
李文当即要追却被李须韫喊住,“别追了,你打不过他。”
不服气地嘴一撇,李文有些担忧,“可他知道你会武功了。”
“无碍。”她知道来人大概是哪出的。
手心中躺着打斗时抓来的麻布,她用指腹摩挲着。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麻布散发着一股墨臭,臭中带着丝丝熟悉的花香,她拿近看着上边淡淡的朱红,有些头疼。
这御史台的人为何如此赶巧在刘二郎遇害之日,一身伪作打扮出现在碧连天山庄。
她回到地上任由李文拿去麻布,不禁思索今日祖父的反常是否与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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