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累了吗?要不要抱着它走。
连景走近几步,却惊觉异常。小径旁的粗壮树根盘旋,其下露出一片黑色衣角,精致暗纹点缀在袖口。
或许是行人在此休憩,连景想悄悄绕开。鼻尖却飘过隐隐腥气,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啃噬声。他握紧拳头,抬脚靠近,踩动落叶时发出闷响。
绕过盘虬卧龙的树干,五只半人高的灰狼聚于其下,正分食一具尸体。
连景后退半步,细小枯枝断裂发出短促的“咔嚓”声,野狼瞬间抬起头,纷纷龇牙发出低吼声,森白的獠牙上染着血色。
群狼环伺,如芒在背。
胸口朱砂印记发烫,冷汗粘湿额发,连景将黑猫护在身后。
群狼前爪扣进地面,后腿蹬地蓄力,随时准备猛扑。
连景心如擂鼓,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掌心凝聚起青蓝光晕,堪堪击打在狼爪前。群狼微微凝滞,眼中凶光褪去,仿佛有所忌惮。
不对!它们并非被震慑,反而像被安抚了,纷纷伏下身体。尾巴轻垂、缓缓靠近,仿佛家犬……
只是狼吻处还残存血肉碎渣,颈部暗红色的血沫凝结,将这温顺的姿态衬得更恐怖。
掌中灵光明灭不定,连景垂下眼,不知该作何反应。群狼匍匐在脚边,渴求亲近似的摇晃脑袋,头狼的爪子贴近蓝袍下摆。
连景正欲动作,身后却掠过一丝极短极轻的寒意,快得让人捉摸不住。
群狼却瞬间身躯震颤,喉中发出低沉呜咽,转身撞开灌木,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摇曳的灌木丛恢复平静,连景心有余悸,转过僵住的脖颈。
那只黑猫安静蹲坐在原地。炎阳初照,将它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异瞳细如针芒。
身后转瞬即逝的寒意,是错觉吗?可狼群那不合常理的、崩溃般的恐惧,又该如何解释?
这黑猫……是机缘,还是另有所图?连景压下疑虑,它并无恶意,就足够了。
连景转向树根处的一片血色,那尸体胸腹部被撕咬得残破不堪。
殷殷血迹中,连景紧盯尸体的脸。那是一个面相宽厚的中年男人,脸上凝固着平和的微笑,仿佛是为了永恒的幸福心甘情愿赴死。只有灰白脸孔上的尸斑,如同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惨烈又诡异的景象让连景瞬间瘫靠在树下,几欲干呕。黑猫静立在连景身侧,安静注视着一切。
血腥气弥漫,连景怕引来更多野兽,更不忍亡者曝尸于此,强忍不适调转灵气。落叶尘土飞扬,轻轻覆盖在残躯上。
死者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却怎么也掩不住。连景指尖无意识抽动了一下。
身无分文,在这异世寸步难行。这钱袋,对死者而言是身外之物,于连景却是雪中送炭。
一番挣扎后,连景低声、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他颤着手,取下那沾血的钱袋,强压灵力透支的眩晕感,抱起黑猫冲向下山的大路。
怀里的黑猫浑身紧绷,似乎极为抗拒,但渐渐伏在连景胸口,妥协般不再挣扎。
跑动时山风吹拂,半干的衣袍被阳光照耀。连景血液流动加快,身体暖和起来,猫耳偶尔扫过颈侧,痒痒的。
远处村落渐近,炊烟袅袅,虫鸣鸟叫。村口的榕树下,几个村民在闲话家常。连景试探着走近,诚恳地问:“请问,离这……”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静默。女人们一把将孩子拽到身后,男人们则握紧手中的农具,面色严肃。
连景下意识把袖子往后藏了藏,大片暗红血迹却掩不住。加上之前滚落陡坡,这衣袍早就多处撕裂,又被水泡过,简直惨不忍睹。
难怪这些村民对他敬而远之。只是,为何他们如此战战兢兢……
连景不想惊扰他们,快步走过,身后传来小孩稚嫩的声音。
“阿爹,那个哥哥有小猫,我也要。”
“别胡闹,那么瘆人的东西你也要……”
哪里瘆人了?
连景轻抚黑猫的头顶,感受着指尖毛茸茸的触感,悄声说:“明明就很可爱。”那黑猫轻轻在他怀里蹭了一下。连景弯起嘴角,继续朝前走。
穿过座座青砖瓦房,遇到的村民皆是避之不及,只剩下村尾的小院了。
那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似乎在择菜。连景远远站定,尽量温和地问:“阿婆,你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怎么走吗?”
那老妇人慢悠悠抬头,眯起眼睛,似乎眼神不太好,又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她招手道:“你这娃儿,站那么远干嘛?”
连景往前移了两三步,老妇人就惊呼起来:“唉呀!你这身上怎么血呼啦滋的!”
连景忙脚步后撤,老妇人拦住他:“唉,别走啊!”
她打量片刻,似乎是于心不忍:“你这是遭了天大的罪了!”
收到意想不到的关心,连景有些感动,温声说:“不要紧,我的伤已经好了。”
“穿着这身进城怕是不行。我老伴有几身旧衣服,你要不嫌弃,我去拿给你换上?”不等连景回答,老妇人就利索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不用麻烦!”连景拘谨地站在原地,目送老妇人远去,“好吧,那谢谢了。”
老妇人进屋后,连景盯着院门口竹编的菜篮子。他从袖中取出那个钱袋,却被其上血迹刺了一下,心中生起一丝羞愧,于是收好了钱袋。
翻遍全身,连景终于摸到领口坠着的一条细链,金镶玉裹,看着甚是精巧。他解下那条链子,藏在碧绿菜叶底下。
此时,老妇人也回来了,絮絮叨叨:“等急了吧!这布衣放久了,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好。”连景把黑猫放在地上,接过那布袍,料子只是寻常粗麻,但针脚细密,并不破旧,微微泛着潮意。
连景愣了半晌。
恐怕阿婆所口中的老伴,已不在人世了。他心里莫名有点伤心,好像不管多少次,他永远也无法轻易接受死亡带来的分离。
默默套上布袍,遮起一身血污,连景认真说:“很合身,谢谢阿婆。”
“你这娃儿,一身布衣也这么俊。”老妇人倚着门,递过来一个红薯,“我蒸了红薯,你带着路上吃。”
连景并不觉饥饿,想来原主修仙已经辟谷了,但是黑猫也一天一夜未进食了。
猫,好像可以吃红薯。
想到这里,连景不再推拒,从老妇人手中接过红薯,手心沉甸甸的,还有些烫。老妇人给连景指了路,让他往西走。
连景蹲下身,将一小块红薯递到黑猫嘴边。那黑猫矜持地嗅了嗅,便别开头,不肯再看一眼。
连景迟疑地顿住手,心想,真难伺候。
择菜的老妇人笑着开口:"哎哟,这猫儿有灵性!"
一片柔软轻蹭手腕,黑猫已移开脑袋。连景忽然明白了什么——原主辟谷,这猫也非凡物,寻常食物恐怕根本入不了它的眼。
连景起身,诚恳地向老妇人道谢:"多谢阿婆,我要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老妇人坐在低矮的门槛上,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快走吧,再耽搁天要黑喽。"
连景郑重点点头,转身离去,黑猫在身侧默默跟随。
红薯还温热着,连景掀起表皮,咬下一小口,温暖香甜的滋味在口腔化开。
好久没有尝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连景一口一口啃着红薯,思绪飘远了。
小时候,奶奶每年都晒红薯干,红薯刚出锅,连景都要偷吃一块最甜的。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入目一片萧瑟,池塘边零星立着几只芦苇,枯黄花序被秋风吹皱了,细长的茎也被夜雨打弯了。
一人一猫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不分彼此。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连景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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