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五天后,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
小黑屋是游戏里的另一空间,故要被关的人自己不出来,任谁都找不着。
“他怎么老被游戏关禁闭?”韩思向身边的筱花发问,本来以为一上线就能见到面,拜托完事情后就能迅速溜下线,没想到一上线听闻如此噩耗。
这次进游戏她连试卷都没带身上,本来一鼓作气的事情就更显得心神慌乱,开始犹豫要不索性放弃。
沿途顺道过来的筱花在精心修剪花篮里的花束:“违反游戏规则,违反NPC守则。”
韩思忽然心生好奇,难得零零零不在身边,这问清楚的机会不常有:“具体点说说?”
“我只能查到最近三次。”筱花一本正经放下手中的花束,调出电子屏,大概是偷懒使用了朗读功能以至于像是电子音播放:“11月20日,擅自殴打几名玩家,情节严重,惩罚72小时禁闭。”
“这游戏打架不是挺正常的吗。”
筱花:“NPC不能打玩家。”
韩思收回视线,她每次都忘零零零是NPC的事情。筱花的肢体动作里处处都有电子数据的痕迹,但零零零不一样,无论怎样去和过去的回忆联系,都无法在他身上找到明显的纰漏。
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跑了三千遍,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天星的技术真牛。
“12月3日,经管理员抽验,多次未完成带新手的任务,利用bug蒙混过关,故免去其带新手任务这一职责,惩罚72小时禁闭。”
韩思指指自己,讶然:“我不是……”
筱花撇嘴,“我们是NPC,引导新手过任务要带几千个人嘞,他才懒得。我卖花也卖几千个,就从来不投机取巧。”
几千个,天星真是压榨劳动力。
“12月25日,偷偷开通的社交软件被系统发现,NPC不能有这东西,事态严重,惩罚168小时禁闭。”
“就不久前的事情啊。”筱花又切回自己的声线,又恢复成普通小女孩,“看样子出来以后过三十分钟又要被关进去了。”
韩思没吭声,蹲下身,团吧团吧地上的积雪。
也不知道三十分钟够不够抓住现实里的那只大扑棱蛾子。
……
黑影在飞,似乎是只被困的蝴蝶在夜空胡乱撞,撞出了些亮堂来。
“班长你这次联考又是年级第一,不出意外下一届学生会主席也肯定是你当选了吧?”
“副主席呢肯定是年级第二的温安,真是毫无悬念呢。”
“听说温安她家做医药的和你们天星最近也有合作来往吧?要我说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少年脚尖勾起,低空迅猛飞来的足球被截停,又见修长小腿踢出的瞬间爆发力量,结实的肌肉微微隆起,足球又低空飞回去,还带点凌厉的破空声。
“老实说林参你体育细胞也好牛逼。”
“过誉。”林参语气平淡,“不过我性冷淡。”
“啥?”
“别老说我和谁谁谁一对,我性冷淡。”
他解释完,又转头扬声道:“喂!我们班体测,你们踢足球的注意点准头。”
“真假的?就你这跑十圈操场都不带喘的体力和做八百个仰卧起坐都利索的腰力,性冷淡?多浪费啊!”
“体育和x冷淡有啥联系吗?”
“走走走。你女孩子问啥?非礼勿听,走一边去。”
林参跟着点头:“他说得对,你最好去温安边上站好,下一组要开跑了。”
眼瞅那女孩听了跑回队伍里,边上的男生又道:“我倒开始希望温安别喜欢上你。”
林参有些意外,调侃道:“怎么?你喜欢上温安了?”
“看吧,你这冷心冷肺的,哪个姑娘要喜欢上了估计得吃大苦头。”
“哇你是第一个说我冷心冷肺的。”
“不冷吗?温安刚就在你后头你明明看到了吧?就这么直说不怕伤人心啊。”
“这是好人行好事,让不该有的念头早点死心。”
“没有共情能力的人机。”
林参不置可否,礼貌微笑:“女生跑完换我们了,骂我还不如歇会儿热热身,体育还不及格就丢脸了。”
“对成绩执著到吹毛求疵的怪物人机,你家里人不是都老开明了吗?怎么做到还这么自律的,教教兄弟吧。”
“天生的,你学不来。”
“……拽死你了,服了。”
体育满分数学满分物理满分,只有文科会零零散散扣几点分数,次次稳拿第一几乎从未失误,又能完美兼顾学业和人际关系。
就算有天赋傍身,依旧得付出几乎没有闲暇生活,睡觉时间也是争分夺秒作为代价。
国际学校放学时间的天空仍亮堂,绝大部分学生放课后有人来接,应接不暇的豪车来来往往穿梭在校门口。
一开始母亲说是要雇人来接的,不过林参拒绝了,反正左右不过半小时的公交距离,又地处监控布满的中心城区,那种富家少爷小姐被绑票的剧情只会在小说里才有。
伸手开家门前,忽然有些没忍住,他在家门口站定,从包里掏出了张纸条,上头印刷着一行硕大的成绩排名。
可惜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过程写得太简略,被阅卷老师残忍地扣掉一分,虽说名次还是1,但数学成了不大好看的149,有些拿不出手。
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薄薄的纸张角对角叠起,放进衣服口袋。
他对成绩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因为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属于他的东西了。
毕竟他的母亲和父亲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是名声还是地位还是金钱,什么都不缺,这就导致他的所有东西都未曾入他们的眼。
哪怕是最拿得出手的成绩,也近乎是废纸一张。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入母亲的眼呢。
推开门的同一时间就能听见,母亲在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什么,刀划拉玻璃,产生刺破耳膜的尖锐声,巨大的别墅上上下下都是一团糟,到处都能看见碎片狼藉。
闹哄哄的,竟罕见地品出了点人味。
大概是父亲回x港了不在家,母亲从‘笼子’里被放出来,一并也扯下了自己温顺贤良的外壳。
不过父母两人都难得回这住处,一年到头算到底也呆不满一个月,父亲一走母亲大概也要趁机会飞回m国去。
他的作用,就是留在这儿上学,打打掩护。
听见门开又关的动静,楼上倏然安静了下。
女人的声音沙哑:“林参?你回来了?能不能上楼来帮帮妈妈。”
得到指令的林参迅速放下包,踩着楼梯上楼。
他擦干净女人裙身的垃圾,少年还不宽厚的肩膀撑起女人的手,搀扶她起身。
女人趴在他背上,忽然笑得像朵美丽洁白的兰花,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眉眼长得和我真是一模一样呀,就是眼下的痣那男人也有一颗。”
林参下意识指腹摸上眼角,他想把这话题揭过,用不在意的口吻语气含笑:“也就只有这颗痣。”
“你不要刻意学我。”她的声音原本又轻又纯净,笑起来像是山间的晚风,只是现在带着嘶吼过的疲惫沙哑,就如同晚风里夹杂粗粝的小碎石。
“你骗不了我,我是你的母亲,你像他胜过像我。”
像是被看穿了般,林参刹那心底悚然,还没琢磨出该怎么回答,又听她忽然问道:“你这次考试了吧?成绩怎么样?”
猝不及防的关心,让少年的脊背都一僵,怔愣几秒后从兜里掏出那张叠好的纸条,抚平整。女人手没抬起也没接过,像是在侧耳安静地等他说。
于是林参又放回纸条,如实道:“这次还是第一,不过数学扣了一分比较可惜。”
末了他像是立下志向般,停顿片刻后又添上句:“我不像他,也不会像他。我以后会救您远离他的。”
女人又笑了:“起来吧。楼梯我自己下,你先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不。”
母亲的眼底是满意吗?又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好。”
林参轻轻答应。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做晚饭的呢?本来一个人在家他做得最多的就是阳春面,今天母亲也要吃,那肯定得做丰盛些。
少年边想着边轻快转身。
背过的瞬间,钝器击打后脑勺的沉闷声响在安静的别墅里响起,剧烈的疼痛紧随而来,跌落下楼梯后的片刻清醒只容许三个念头升起。
母亲没事吧?
钝器是放在走廊的装饰品,是个相当漂亮的铁制花盆。
好疼。
小黑屋时间归零的瞬间零零零就醒了。
只是思绪混乱,若即若离的真相就像是个飞来飞去的黑影,窥见一二的机会稍纵即逝,但他眼神好,挺擅长抓住蝴蝶的。
如果说韩思遇见的那个男生是林参,那么在他回忆里的林参是谁?自己又是谁?
是仿照人类产生的数据吧。
——窥清那黑影,不是蝴蝶,是扑棱蛾子。
坠入火焰化为飞灰的飞蛾。
少年喟叹一声悠远,琥珀色的瞳孔掩藏在灰暗里,忽明忽暗。
汉斯小姐已经近五天没来找他了,到今晚的24点,就是168小时整。
为什么足足168个小时,10080分钟,604800秒都没来找他呢,连一次想起都没有过吗。
本来照他绝不坐以待毙的脾气,最多按耐到第二天,就会点燃烟花,再不济点八百个外卖,每张纸条上都写好死乞白赖的备注,毕竟胆小鬼最是心软。
思绪百转千回。
一次又一次碰到最有可能的答案。
汉斯小姐应该不会上线了。
游戏要给玩家最生动的体验,故而初冬的第一场雪跟随现实,在游戏里也絮絮地下着,推开小黑屋门便是漫山遍野的风在吹荡。
不过NPC可推不开现实的门。
即便曾自欺欺人地以为,并肩同行的路再长些,再长些,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倏然想起汉斯小姐下线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拥抱,来不及贪恋多少温度,就触之即分。
飞蛾撞开屋门。
接着昏沉撕裂,天光骤明。
熟悉面庞的少女舒口气:“可算出来了,这半小时都够我做一套卷子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帮我个忙,就当我上次帮你忙了的报酬。”韩思的耳尖彤彤红,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
指腹触碰,少年修长的的手指尖下意识蜷曲回握,肌肤轻擦触碰。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直到温度蔓延渗透,良久未分开。
见拉不太动,韩思又转头佯怒,喝道,“零零零!别愣!赶紧地!再慢点找不到大扑棱蛾子,我要完蛋露宿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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