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晨雾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闲月阁内的狼藉。

破碎的门板,倾倒的货架,散落一地的绒花碎片与丝线,还有……那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空气中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惊蛰正在快速检查尸体,搜寻线索,脸色冷峻。挽翠被之前的打斗声和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强忍着恐惧,打来清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而工坊中央,谢无岐依旧紧紧抱着许闲月,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同晨雾般消散。他背上的伤口因方才激烈的动作再次崩裂,玄色劲装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怀中这具冰凉而单薄的身体上。

许闲月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滚烫温度,以及那强健心跳下隐藏的一丝紊乱。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沉静的清明。

“放开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谢无岐身体一僵,手臂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

“你受伤了,需要处理。”许闲月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谢无岐这才缓缓松开她,但目光依旧如同烙铁般锁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带着后怕,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浓烈到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许闲月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背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色痕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转向挽翠:“去把我药箱里那瓶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巾拿来。”

挽翠如梦初醒,连忙应声跑去。

许闲月又对惊蛰道:“劳烦惊蛰侍卫,将这些……处理干净。”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惊蛰点头,立刻发出信号,召来潜伏在外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拖走,开始清理现场。

许闲月这才扶着谢无岐,让他坐在一张尚未被打翻的椅子上。他的脸色因失血和之前的情绪激动而显得异常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骇人。

挽翠取来了药箱。许闲月打开,取出剪刀,动作利落地剪开他背后被血浸透的衣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外翻,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她的指尖很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谢无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许闲月面色不变,用清水小心地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艺术品。然后,她拿起那瓶特制的金疮药,将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谢无岐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发出更多声音,只是那目光,依旧死死地落在许闲月低垂的、无比专注的侧脸上。

晨曦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金色光晕,她抿着唇,神情肃穆,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笼罩着她,与这满室的血腥与混乱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在救他。

用她这双本该只触碰丝线与韵律的手,处理着他身上这狰狞的、属于杀戮世界的伤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汹涌的情绪,在谢无岐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想问她,方才为何要不顾自身扑上来?想问她,那奇异的震颤之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想问她,那句“去往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怕一旦问出口,得到的,依旧是那双冰雪般的眸子和决绝的答案。

许闲月仔细地为他包扎好伤口,用布巾打了个结实而利落的结。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额角也沁出了细汗。

“伤口较深,近期不可沾水,不可用力,需按时换药。”她交代着注意事项,语气如同医者对病患,专业而疏离。

谢无岐看着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正要收回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力道依旧不容拒绝。

“许闲月,”他声音低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有种执拗的力量,“告诉本王,那‘另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许闲月手腕被他攥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不正常的高热和微微的颤抖。她抬起眼,对上他那双充满了血丝、却异常明亮的凤眸。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紧绷,拉扯。

惊蛰和挽翠早已识趣地退到了远处,背对着他们,清理着残局。

许闲月看着谢无岐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恐惧与执念,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挣了挣手腕:“王爷在发热,需要休息。”

谢无岐却不依不饶,攥得更紧,目光灼灼:“回答我!”

他的固执,近乎蛮横。

许闲月看着他苍白而执拗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他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经历,隔着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可能隔着……时空。这样的纠缠,有意义吗?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凉意:“王爷何必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说法?或许,那只是一个比喻,意指心死之后,万物皆空。也或许……”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望进他眼底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离开这个世界。”

谢无岐的瞳孔猛地收缩,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瞬间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不准!”他低吼出声,因激动而牵扯到伤口,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绝望的疯狂,“许闲月!你听清楚!我不准!你是我的王妃!你哪里也不准去!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身边!”

他的话,霸道,偏执,充满了属于谢无岐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若是从前,许闲月只会觉得厌恶与可笑。

可此刻,看着他因高烧和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听着他这近乎蛮不讲理的宣言,她心中那片冰湖,竟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她没有再试图挣脱,也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彼此焚毁的情感。

工坊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谢无岐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

良久,许闲月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

“王爷,”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妥协?“你发热了,需要休息。我去给你煎药。”

她没有再提离开,也没有回应他那偏执的宣言。

只是用行动,暂时缓和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转身走向小厨房的方向。

谢无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挺直却单薄的脊背,心中的狂怒与恐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无尽酸楚的无力感。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至少,用这种强硬的方式,留不住。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背后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和体内翻涌的热度,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许闲月……

我该拿你怎么办?

晨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进这片经历过生死与激烈对峙的工坊。

破碎的器物尚待修补,染血的地板尚待清洗。

而两人之间那根绷紧的弦,在经历了极致的拉扯后,似乎……进入了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静止状态。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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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月照山河
连载中碎银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