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的气氛,在许闲月从靖王府回来后,变得愈发微妙。
预料中的责难并未立刻落下。王氏和许闲云看她的眼神,除了惯常的鄙夷,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忌惮和审视。那日靖王那道短暂却锐利如实质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了某些人的心头。
许闲月乐得清静,依旧窝在自己那方小院里,仿佛外界一切波澜都与她无关。挽翠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
“姑娘,奴婢听说……听说那日靖王殿下,好像……看了您一眼?”小丫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后怕与隐秘的兴奋。
许闲月正在分拣新买来的蚕丝,闻言手指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姑娘,您说……王爷他是不是……”挽翠的脸颊微微泛红,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是。”许闲月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莫要多想,与我们无关。”
她很清楚,谢无岐那样的男人,眼中不可能有寻常儿女私情。他那一眼,与其说是关注她这个人,不如说是在审视一件引起了他些许兴趣的“物品”,或是……察觉到了某种异常。比如,她那过于镇定的反应,或是那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绒花。
她不想招惹麻烦,只盼着这阵风头过去,依旧能寻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破了许家表面维持的平静,也彻底搅乱了许闲月的计划。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许家不算宽敞的正厅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得许家众人魂飞魄散。
“……咨尔许氏闲月,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特赐婚于靖王谢无岐为王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王妃?!
不是侧妃,不是侍妾,而是正妃!
王氏当场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许闲云死死扶住,母女俩脸上血色尽失,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嫉恨。许父更是目瞪口呆,捧着圣旨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靖王正妃!这意味着滔天的富贵,也意味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前两任未婚妻的凄惨下场还历历在目!
唯有跪在众人之前的许闲月,在最初的瞬间凝滞后,缓缓抬起头。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果然,还是来了。
避无可避。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喜悦或是恐惧,仿佛接下的不是决定命运的婚旨,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传旨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的平静,客套了几句便回宫复命了。
太监一走,正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会是她?!凭什么是她?!”许闲云第一个失控尖叫,指着许闲月,目眦欲裂,“她一个庶女!她凭什么当靖王妃?!这一定是弄错了!”
王氏也缓过神来,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许闲月的眼神像是淬了毒:“贱人!定是你那日在王府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王爷!”
许父则是又惊又怕,哆哆嗦嗦地看着许闲月,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道:“这……这究竟是福是祸啊……”
面对这混乱的场面,许闲月缓缓站起身,甚至轻轻拂了拂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父亲,母亲,姐姐,”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圣旨已下,无可更改。若无其他事,女儿先回房了。”
她的冷静,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刺目。
“站住!”王氏厉声喝止,几步冲到许闲月面前,扬手就想给她一耳光,“你这个扫把星!你是要拖着我们全家给你陪葬吗?!”
许闲月抬手,精准地握住了王氏落下的手腕。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定。王氏挣扎了一下,竟没能挣脱,惊怒交加地瞪着她。
“母亲,”许闲月看着她,目光清凌如冰,“圣旨是陛下所下,您若有异议,不妨进宫去问陛下?至于陪葬……”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若我真有不测,许家或许还能得些抚恤,总好过如今这般,不上不下地熬着。”
她甩开王氏的手,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出了正厅。
身后传来王氏气急败坏的哭骂和许闲云歇斯底里的尖叫。
许闲月充耳不闻。
回到冷清的小院,挽翠已经听到了消息,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姑娘……怎么办?那可是靖王府啊!听说王爷他……”
“怕什么。”许闲月在窗边坐下,重新拿起那些洁白的蚕丝,“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
她的平静感染了挽翠,小丫鬟擦了擦眼泪,强自镇定下来:“对,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
许闲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指尖蚕丝柔软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这桩婚事,透着诡异。谢无岐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因为一面之缘,就请旨立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官庶女为正妃。这背后,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原因。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谢无岐另有所图?
无论原因如何,她已身在局中。
退婚是死路,抗旨是死路,嫁过去,前路亦是未知的凶险。
但,坐以待毙,从不是她许闲月的风格。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迎上去。至少,靖王府那方天地,或许比这许府后院,能给她更多辗转腾挪的空间。而她的手艺,或许也能成为她在绝境中,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的凭仗。
接下来的日子,许府上下在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忙碌,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办丧事。嫁衣、聘礼、仪程……一切按制操办,却无人有半分喜气。
许闲月依旧故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制作绒花,手法越来越纯熟,做出的花样也愈发精巧繁复。她甚至开始尝试用不同材质的丝线,调配简单的植物染料,试图还原更多前世的技艺。
期间,许闲云和王氏又来找过几次麻烦,言语刻薄,甚至暗中克扣她的用度。许闲月一概不理,实在烦了,便抬出“靖王妃”的身份,虽未明言,但那平静的眼神足以让那对母女投鼠忌器,悻悻而去。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时间一晃而过。
大婚当日,靖王府派来的仪仗规整而冰冷,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肃杀。没有寻常皇子大婚的喧嚣热闹,围观的百姓也寥寥无几,眼神中多是怜悯与好奇。
许闲月穿着沉重繁复的王妃吉服,顶着华丽的凤冠,由喜娘搀扶着,完成了所有繁琐的礼仪。盖头遮挡了视线,她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以及周围压抑的寂静。
拜堂时,她能感受到身侧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隔着盖头,似乎也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清苦药味与冷冽气息混杂的味道。他没有丝毫动作,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仿佛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礼成,送入洞房。
所谓的洞房,设在靖王府主院“惊澜院”的东厢。房间宽敞奢华,陈设却极为冷硬,多以玄、墨二色为主,透着男性化的简洁与威严,并无多少新婚的喜庆氛围。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留下许闲月独自一人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边。
她静坐了片刻,抬手,自行掀开了那顶沉重的盖头。
入目是跳跃的烛火,将房间映照得半明半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比那日赏花宴时更重。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窗前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太师椅上。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正是靖王,谢无岐。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换上新郎吉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一手支额,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指节修长,却透着一种病态的青色。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许闲月却能感受到,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压抑着怎样汹涌澎湃的、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许闲月没有惊慌,也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的确俊美无俦,却也的确……病入膏肓,戾气深重。
忽然,谢无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眉心骤然蹙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
他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许闲月眸光微动。她注意到,他指尖抽搐的频率,与他呼吸紊乱的节奏,隐隐契合着某种规律。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因行动间从袖袋滑出的一枚半成品绒花上。那是一朵用浅青色蚕丝做的莲蓬,形态稚拙,却带着生机。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拿起那枚小小的绒花莲蓬,指尖微动,模仿着平日里掐丝时稳定心神的那种独特韵律,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莲蓬上用来模拟莲子的、细如发丝的铜丝尖端。
一道微不可闻的、清越到几乎不存在的震颤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悄然荡开。
就在这一瞬间——
谢无岐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凤眸之中,不再是赏花宴那日的死寂与审视,而是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暴戾与痛楚,直直地朝许闲月射来!
如同利剑出鞘,杀意凛然!
“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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