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问诊

谢无岐再次毒发昏迷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靖王府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

许闲月那支置于书案的墨梅绒花,终究未能让谢无岐“睡得安稳些”。次日凌晨,他体内的“焚心”之毒再次猛烈反扑,来势汹汹,惊蛰与严管家守了整整一夜,用尽了备用的珍稀药物,才勉强将那股焚心蚀骨的狂躁再次压制下去,但谢无岐也因此元气大伤,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尤其是在这各方势力眼线密布的京城。

于是,天光刚亮不久,宫里便来了人。不是皇帝,而是太后身边得力的老太监,带着几位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太医,美其名曰“奉太后懿旨,前来为靖王殿下诊治”。

严管家亲自将人迎入惊澜院正房,许闲月作为王妃,自然不得不出面。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发间未戴珠翠,只别着一支新做的、用浅碧色丝线绕成的竹节簪,清新雅致,与满屋子的药味和凝重气氛格格不入。她安静地坐在外间靠窗的椅子上,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手,仿佛里间太医们的低声讨论、严管家小心翼翼的应答,都与她无关。

太后……许闲月心中冷笑。这位深居宫中的太后,并非谢无岐生母。此时如此“关切”地派来太医,是真心救治,还是想确认这功高震主又身中奇毒的养子,究竟还能撑多久?

“王爷脉象紊乱,邪毒深入奇经八脉,心脉受损尤重……”里间传来太医苍老而沉重的声音,“此毒诡谲猛烈,非寻常药石可解,老夫……只能尽力开些固本培元、镇心理气的方子,暂且稳住病情……”

一番冠冕堂皇却又毫无实质用处的诊断。

严管家连连称是,语气恭敬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许闲月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这些太医,恐怕连“焚心”之毒究竟为何物都未必清楚,所谓的诊治,不过是走个过场。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低低的阻拦声。

“林院判,您不能进去,王爷正在诊治……”

“让开!我有要事禀报王爷!”一个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朗声音响起,似乎与侍卫发生了些许争执。

林院判?许闲月抬眸望去。只见门帘被猛地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不顾侍卫阻拦,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石青色官袍,看品级并不高,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但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满是焦急与忧色,甚至顾不得礼节,目光直直投向里间的方向。

“下官太医林清砚,听闻王爷病情反复,特来请脉!”他声音清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林清砚?许闲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太医令家的公子,年少成名,医术精湛,素有“小神医”之称,因其性格耿直,不屑钻营,在太医院中并不十分得志。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与原主那位嫡姐许闲云,有过些许模糊不清的传言。

严管家从里间出来,看到林清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太医,王爷已有诸位太医正在诊治,您……”

“严管家!”林清砚打断他,语气急切,“王爷所中之毒非同小可,下官近日翻阅古籍,对此毒略有心得,或可一试!请容下官为王爷诊脉!”

他的态度近乎失礼,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却不似作伪。

里间几位老太医也闻声走了出来,见到林清砚,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为首的王太医冷哼一声:“林太医,你才入太医院几年?王爷千金贵体,岂容你妄加揣测,胡乱用药?”

“王大人!”林清砚毫不退让,拱手道,“下官并非胡乱揣测!《毒经百草注》中有载,‘焚心’之毒,性烈如焰,灼脉焚经,寻常镇心理气之药如同抱薪救火!需以……”

“够了!”王太医脸色一沉,打断他,“黄口小儿,也敢在此班门弄斧!王爷病情复杂,自有我等斟酌,还不退下!”

场面一时僵持。

许闲月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林清砚,倒是个有意思的。看他神情,对谢无岐的关切不假,那份钻研医术的执着也真。或许……他真知道些什么?

她的目光掠过林清砚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扫过那几位面露不悦的老太医,最后落回自己指尖。她需要更多关于“焚心”毒的信息,而这林清砚,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就在严管家面露难色,准备强行请林清砚离开时,许闲月忽然轻轻放下了茶盏。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来。

许闲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清砚,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林太医既有所得,不妨一说。”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严管家惊讶地看向她,似乎没料到这位一直沉默的王妃会突然开口。几位老太医更是面露诧异,随即转为不以为然。一个深闺妇人,懂什么医术?

林清砚也是一怔,这才注意到外间还坐着一位素衣女子。他之前心急如焚,并未留意。此刻望去,只见那女子容颜清丽,气质沉静如水,一双眸子澄澈明净,正静静地看着他。他心头莫名一跳,竟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但此刻也顾不得细想,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王妃。”

“不必多礼。”许闲月淡淡道,“王爷病情要紧,林太医若有良策,但讲无妨。”她的话,无形中给了林清砚一个开口的机会。

王太医等人脸色更加难看,但王妃发话,他们也不好再强行阻拦。

林清砚深吸一口气,感激地看了许闲月一眼,随即转向严管家和几位太医,正色道:“下官以为,‘焚心’之毒,霸道在于其并非单一毒素,而是数种奇毒相互激发,如同火上浇油。寻常镇心理气药物,只能暂时压制其表,反而可能助长其根深蒂固。欲解此毒,或可另辟蹊径,寻其相克之物,徐徐图之,比如……”

他开始引经据典,阐述自己的见解,虽然有些想法尚显稚嫩,但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对“焚心”毒性的分析,也比那几位老太医深刻得多。

许闲月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刚刚完工的、触手微凉的玉色平安扣绒花。林清砚的话,印证了她的某些猜测。这毒,果然不简单。而他所提的“相克之物”、“徐徐图之”,倒是与她依靠绒花韵律安抚毒素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他提到的几味可能的药材,皆是世间难寻之物。

一番论述完毕,房间里一片寂静。

几位老太医面面相觑,虽仍不以为然,却也无法轻易驳倒林清砚。

严管家沉吟片刻,看向许闲月,眼神复杂:“王妃,您看……”

许闲月站起身,走到林清砚面前,将袖中那枚玉色平安扣绒花取出,递给他。

林清砚一愣,不解其意。

“林太医见识不凡,”许闲月语气依旧平淡,“这枚平安扣,或许能让你静心思考。王爷的毒,非一日之功,还需从长计议。”

她的话似是鼓励,又似是提醒。将这枚蕴含着微弱安抚韵律的绒花给他,一是略作示好,二是……或许能借他之手,验证这绒花对其他人是否也有类似效果。

林清砚看着手中那枚做工精巧、触手生温的玉色绒花平安扣,心中虽仍疑惑,却也能感受到眼前这位靖王妃的不同寻常。他郑重收起,躬身道:“多谢王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钻研解毒之法!”

许闲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对严管家道:“诸位太医辛苦,管家好生招待。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

她从容地离开了正房,将一室的惊疑、算计与那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年轻太医,都留在了身后。

走出房门,清晨微凉的风拂面而来。许闲月抬头,看着惊澜院上方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

林清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棋盘的意外之子,让这潭浑水,搅动得更加复杂了。

而她,似乎在不经意间,又落下了一子。

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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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碎银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