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岐那句“回去。喝药”,并未在靖王府掀起太大波澜,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少数知情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严管家送来的药,谢无岐虽依旧蹙着眉,却不再摔碗,沉默地饮下。惊澜院东厢的气氛,似乎因着王爷这微小的妥协,缓和了那么一丝丝。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并非屈服,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对某个特定存在所拥有的、奇异能力的暂时认可与利用。
许闲月的生活节奏并未改变。她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工坊,只是案头多了几本林清砚设法送来的、更为深奥的医毒典籍。她对“焚心”毒的了解日益加深,与之相应的,是她制作的绒花也愈发精巧复杂,融入的材质愈发奇特。她甚至开始尝试用不同频率的指尖韵律,引导蚕丝与金属丝震颤,模拟出近乎无声的“音域”,试图找到对毒素最有效的安抚波段。
这日,她正对着一朵以冰蚕丝为底、掺杂了极细银丝编织的雪莲进行最后的“定形”——这是一种她新琢磨出的步骤,通过特定的指法韵律,让绒花内部的结构趋于一种奇异的稳定,使其散发的安抚波动更为持久平和。
挽翠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姑娘,林太医递了话来,说是在一本前朝孤本里查到,‘焚心’毒可能源自南疆巫蛊一脉,其性并非纯粹灼热,更带有一丝阴诡的‘蚀’性,专损神魂。他需去京郊药王祠查阅一些不外传的秘录,这几日恐无法过府。”
许闲月指尖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南疆巫蛊?蚀损神魂?这倒是与谢无岐毒发时那近乎疯狂的暴戾状态对得上。林清砚的钻研,确实在一步步接近真相。只是,京郊药王祠……她隐约记得,那地方似乎并非普通医者能随意进入。
她未及深想,注意力很快被指尖这朵即将完成的雪莲吸引。冰蚕丝的莹白与银丝的冷光交织,花瓣层层叠叠,中心花蕊处,她嵌入了一颗米粒大小的、色泽温润的月光石。当她的指尖以某种独特韵律拂过花瓣时,那月光石竟随之泛起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莹白光晕。
成了。
许闲月轻轻吁了口气,将这朵雪莲绒花置于专门打造的锦盒中。她能感觉到,这朵绒花蕴含的韵律,比她之前任何一件作品都要稳定、柔和,带着一种涤荡躁意的清凉。
或许,该找个机会,让谢无岐“试试”效果。
然而,没等她寻到合适时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已裹挟着雷霆之势,降临靖王府。
傍晚时分,天色尚未完全暗沉,一队身着宫廷禁卫服饰、腰佩长刀的人马,竟无视王府侍卫阻拦,径直闯入了惊澜院外院!为首者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手持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
“奉太子殿下口谕!”那太监嗓音尖利,在暮色中格外刺耳,“靖王谢无岐,拥兵自重,勾结南疆,暗蓄私兵,图谋不轨!现查封王府,一应人等,不得出入,等候审查!”
太子口谕!勾结南疆!图谋不轨!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得整个王府瞬间陷入死寂,随即便是无法抑制的恐慌!
严管家闻讯赶来,脸色惨白,试图上前理论:“高公公!此乃靖王府!王爷尚在病中,岂能凭太子殿下口谕便……”
“放肆!”那高公公厉声打断,手中令牌几乎戳到严管家脸上,“太子殿下监国,口谕即是旨意!尔等敢抗命不成?!”他身后禁卫“唰”地抽出半截佩刀,寒光凛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便在此时,惊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正房门口,他脸色冰冷如铁,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目光如刀刮过高公公等人:“王爷静养,擅闯者,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让那群气势汹汹的禁卫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高公公脸色变了几变,强自镇定道:“惊蛰侍卫,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太子殿下得到密报,证据确凿!若靖王殿下心中无鬼,何惧审查?”
“证据?”惊蛰冷笑,“拿出来。”
高公公一噎,他手中自然没有实质证据,这本就是一招敲山震虎,意在试探谢无岐的虚实,若能趁机拿下王府掌控权自然最好。“证据自然在太子殿下手中!尔等只需遵命即可!”
双方僵持不下,冲突一触即发!
而此刻,西厢工坊内的许闲月,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外院那明火执仗的禁卫和脸色惶惶的下人,眉头微蹙。
太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吗?趁着谢无岐重伤未愈、毒性缠身之际发难,罪名还是最要命的“勾结南疆”,这是要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她心念电转。谢无岐此刻状态绝不算好,若被这群人强行闯入惊扰,后果不堪设想。而惊蛰虽勇,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旦动起手来,便是坐实了“抗旨”的罪名。
必须稳住局面。
她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朵刚刚完工的雪莲绒花,眼神一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高公公愈发尖厉的声音:“惊蛰!你再不让开,休怪咱家不客气了!来人!给咱家……”
“高公公。”
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突兀地打断了高公公的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西厢房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素衣女子。暮色四合,廊下灯笼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她身上,映出她清丽绝尘的容颜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中似有莹莹白光透出,衬得她整个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正是许闲月。
高公公眯起眼,打量着她:“你是何人?”他自然知道府中多了位王妃,却故意如此问,带着轻蔑。
许闲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捧着锦盒,缓步走下台阶,朝着正房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姿态优雅从容,仿佛眼前不是刀剑出鞘的禁卫,而是自家庭院。
“站住!”高公公厉喝。
许闲月脚步未停,目光甚至未扫向他,只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爷旧伤毒发,需要静养。此乃太后亲赐的‘定神雪莲’,需即刻送入王爷房中镇守。若因尔等喧哗惊扰,延误了王爷病情,致使太后怪罪下来……”她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高公公,眼神清冽如冰,“高公公,你担待得起吗?”
太后?定神雪莲?
高公公瞳孔一缩。太后虽非谢无岐生母,但表面功夫一向做得足,若真有什么御赐之物,他硬要阻拦,确实不妥。而且,这女子气质不凡,言语间自带一股威仪,不似作假。
他狐疑地看向许闲月手中的锦盒,那莹莹白光,确实不像凡物。他自然是不知那是月光石和特殊编织手法的效果。
许闲月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正房。惊蛰看着她走近,眼神复杂,却默契地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高公公脸色变幻,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阻拦。他此行目的主要是试探和制造压力,并非真的要立刻血洗王府。若这女人所言属实,硬闯进去惊扰了谢无岐养病,太后那边确实不好交代。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许闲月已捧着锦盒,从容地走入了正房,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刀光剑影,都隔绝在外。
门内,药味浓郁。谢无岐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却艳得惊人,一双凤眸幽深地看向走进来的许闲月,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暴戾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听到了她刚才那番话。
许闲月走到床边,将锦盒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朵冰莹剔透、泛着微光的雪莲绒花。
“王爷,”她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在外面舌战太监的不是她,“该‘用药’了。”
谢无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朵雪莲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朵花上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清凉而平和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躁动灼痛的经脉,抚慰着他濒临失控的神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都要有效。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许闲月,眸色深沉如夜。
“许闲月,”他声音低哑,“你可知,假传太后懿旨,是何罪名?”
许闲月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勾,那笑容清冷而傲然:“那就请王爷,尽快好起来。否则,我这欺君之罪,怕是真要坐实了。”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扯虎皮当大旗是为了谁?你若撑不住,大家一起玩完。
谢无岐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丝真正的愉悦。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朵雪莲,而是轻轻握住了许闲月放在锦盒边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好。”他说,眸中翻涌的暴戾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幽暗、更为坚定的东西,“如你所愿。”
房外,高公公终究没敢硬闯,僵持半晌后,悻悻然带着禁卫退至院外“看守”,美其名曰“保护王爷安全”。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竟被许闲月以一己之力,凭借急智与那朵特殊的绒花,暂时化解。
惊澜院内外,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太子已然亮剑。
而靖王府的生死存亡,或许,就系于房中那个病弱的王爷,和这个手持绒花、清冷孤傲的女子身上。
许闲月垂眸,看着谢无岐仍握在她手腕上的、骨节分明却冰冷的手。
她知道,从她捧着绒花走出西厢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她已彻底,置身于这惊涛骇浪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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