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地

周行见那父子二人,一个认真写字,一个看人家写字。

他也不去打扰,只溜溜达达出了小屋,沿着林间小道缓步向前。

走了一段距离,俶尔身后传来树枝轻轻的响动。

周行却不回头,只道:“查的怎么样了?”

背后那人纳头便拜,正是四隅堂僚属聂文猎:“回主君,那些妖灵说的不假,他们的确是因为交不上玄天城的税收才被抓。可是卑职去查了,那些前去收税的人却并非我玄天城门下僚属。”

“冒名的?敢冒我玄天城之名敛财,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无名散修,尚在布网抓捕。”

周行点点头,又问:“跃鹿涧的情况呢?”

聂文猎道:“这地方划分了两派势力,一个叫青崖的浊修占了平乐洞天,洞天中出产一种叫浮云株的灵宝,可用于炼制灵药。其余的地方被世代居住于此的山妖一族占据。”

“青崖?”周行觉得有些耳熟,这名字恍惚在哪里听过。

“这浊修青崖原也是跃鹿涧的山妖,因缘际会做了浊修,便据了平乐洞天,同此间妖灵倒也算和平共处。”聂文猎补充道。

*

石方巳那边教了石初程两个新的字。

这孩子一贯乖巧,从来都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也不多操心,叮嘱了两句,自己便一边忙去了。

可孩子的心性哪有一定的,这日雨后蝴蝶翩跹,时不时飞到几案边,撩起了石初程的玩心,那孩子见阿耶不留意自己,便悄悄溜出了小屋去捉蝴蝶玩。

石方巳转过身就不见了石初程,只好跟出来寻人。

也是碰了巧了,石初程一出来,高高兴兴地往那蝴蝶扑去,猝不及防间,一个花花绿绿的影子从旁飞速窜出来。

石初程躲闪不及,跟那人撞在一起,两人跌了个四仰八叉。

石初程人小个矮,被猛然撞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那撞倒他的,原来是个衣着颇为花哨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竟丝毫不顾自己撞了人,他一面四脚并用爬起来,一面慌慌张张往地后面看去,看样子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他爬将起来就要继续跑,霍地仿佛被什么一扑,整个人面朝上向后蹿了三尺远,方才落地。

花衣郎君一张俏脸顿时吓得雪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死命想要爬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躺在那里拼命挣扎宛若一只肚皮朝上的大乌龟。

这时一双宽大厚实的手伸出来,把还趴在地上发蒙的石初程抱了起来。

正是出来寻孩子的石方巳。

石方巳给石初程揉揉小胳膊小腿,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孩子无事,这才回过头去,看那依旧被自己灵力压制在地上,无法起身的郎君。

“撞了人还想逃?”面对撞了自己儿子的人,石方巳的脸色就没那么柔和了。

那郎君花蝴蝶一般的衣服,此时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他一见来人并不是追自己的,也回过神来,忙哀哀告饶:“实在是被坏人追得紧,不小心撞了小郎君,并非有意欺负小郎君,还望上仙饶命。”

石方巳见他如此,也知他并非有意,面色稍缓,问道:“你是何人,追赶你的又是何人?”

那花蝴蝶似有无限凄楚,他哆哆嗦嗦地说:“小妖......小妖名唤蕉鹿,乃是跃鹿涧中的一个山妖,年前被我家族长献给......献给庇护此间的一位摩诃毗罗,名唤青崖道人,为他炼制虚壹果。可......可我不愿意,今日好容易偷着机会逃出来。”

石初程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他抱着石方巳一条大腿,整个儿挂在他身上,闻言抬头问:“阿耶,摩诃毗罗是啥呀?”

石方巳对着孩子又和颜悦色起来,他道:“摩诃毗罗就是很厉害的浊修。”

石初程望向蕉鹿的眼神顿时充满同情:“那他得罪了很厉害的浊修,被抓到了岂不是会很惨。”

石方巳面露不认同的神色:“咎由自取罢了。”

他看向抖成一团的小妖。

只见那小妖眉目姣好,颇有几分姿色,此时瑟缩惊恐之下,竟也不觉难看。

“你族中既然把你献给那位摩诃毗罗,想必双方也有盟约,你擅自逃跑,置自己的同族于何地?”石方巳道。

蕉鹿面色凄惶,抖着声音道:“我自知无颜面对同族,只是我早已与一人有约,她还在苦苦等我,我又怎可失约于她呢?”

石方巳心中一叹,那小妖蕉鹿显见是个胆小如鼠的,却会为了所爱之人冒性命之险,得罪称霸一方的摩诃毗罗,足见他用情至深,遂收了压制对方的灵力,问道:

“你为了那人,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吗?”

蕉鹿身体骤然获得自由,慌忙用他那纤细的胳膊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身形单薄,立在那里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就要飘走,他望着远处的幽谷,似乎望着那里的爱人,面上现出几分与他纤弱形象不符的决然。

“如果能让我与草萤相守,便是到九泉之下,做一对亡命鸳鸯又如何?”

石方巳见他如此情痴,倒生了几分怜悯之意。

石初程咬手指,这两难的境地叫他也发愁,他摇晃着石方巳的手臂:“阿耶,能不能和摩诃毗罗打个商量,叫他放了这郎君呀。”

在孩子眼里,阿爹和阿耶都是无所不能的大英杰,救下这个郎君,应该也不是难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石初程话音刚落,不等石方巳回应,远远的就听见叫嚷的声音。

三人极目望去,原来是追兵已至,只见那打头的一个,端的是青面獠牙,身形如牛,迅疾如豹,后面跟着一队家丁,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不似人样,挥舞着刀枪剑戟,转瞬就来到近前。

蕉鹿一见追兵,顿时吓得胆丧魂飞,哪怕此时他身体已然自由,两脚却软得站也站不稳。

他绝望地看着追兵奔到近前,膝盖一弯,摊坐在地上,几乎要现出原形,只觉今日自己生机断绝,小命就要呜呼了。

*

等周行打发走了僚佐,回到小屋,却不见了石方巳父子,只在屋中寻到石初程留书一封。

石初程最近识得了许多字,有机会总要卖弄一番。只见他在这信中用斗大的字写着——

“阿耶带我去青崖毗罗家做客了,回来给阿爹带好吃的”。

这封信用镇纸压着,就放在几案上,混着他这些日子写的大字,险些让周行忽略了。

周行看着这歪歪扭扭的大字,不由失笑,随手收了这幻术铸成的小屋,自去那浊修府邸寻人。

他一路行去,只见此间山水怡人,蝶飞鸟戏,恍若神仙胜境,虽是浊修所占,却不见浊气缠绕,倒是一个颐神养性的好地方。

他一路寻到那浊修家门,只见那府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匾额,上书“平乐洞天”。

周行不愿意多生枝节,因此也不叫门,使了个隐身符就向那府邸内,潜行而去。

府邸外面看着不大,进到里面才发现另有乾坤。

这浊修自那山上引来一处活水,在府中弯弯绕绕一番,又横贯而出,纠缠着各色绿树山花,搭着假山巨石,相互遮映成趣,竟是一个清雅的所在。

周行向前走去,府中绿树成荫,小径深深,一时也辨不得方向。

他走近一处花团锦簇的院子,只见里面几个穿得花蝴蝶也似的几个小妖,在那里嬉戏玩耍。周行定睛看去,那些小妖腰腹间幽光时明时暗,原来都在玄窍中煨着虚壹果。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去,不多时来到那府中花厅。

只见堂中却在设宴待客,宾主分桌而坐,上首的是个浊修,作道人打扮,头上戴着元始冠,身上不伦不类地穿着一件天仙洞衣,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日月星辰、龙凤麒麟,颇为花哨,看得人眼晕。

周行不由一哂,这假道士又不是做道场,却把那法衣穿在身上招摇过市,无怪乎这一院子的小妖都穿得花花绿绿,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厅中此时酒宴正酣,那浊修正与一人推杯换盏,周行定睛一看,却不是石方巳是谁。

周行大喜,再朝旁边看去,那只顾着胡吃海塞的,正是石初程。

不想他二人果成了这浊修的座上宾。

周行见他二人无事,自己也懒得现身,打算等他二人出来再相会。

他并没有忘记他们来跃鹿涧的目的,既然已经混进来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仗着自己符咒精妙,在这浊修的地盘上随意溜达,查找邪神线索,竟无一妖魔能发现他的踪迹。

在他的有心查找之下,很快发现府中某一处活水汇集的水池下有个地牢。

周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优哉游哉就晃了进去。

牢门上重重禁制符咒,在他面前竟全部像是摆设装饰。

地牢有几层,通道蜿蜒曲折。

周行见左右无人,也不怕迷路,顺着石梯就下去了。

刚走到底层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行目光一凝,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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