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一役,对游青州来讲,可以说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无数的袍泽,在自己面前丧命。又岂容别人说三道四。
更何况,那一役,他甚至一度失去了他最尊敬的大司马,其中悲痛,便是过了数十年,他都无法忘怀。
然而对于唐比辰来讲,冥海一役乃是赤松国立国一战。对她来讲,那是极度的荣耀。
两人在这件事上,自然谁也不肯相让。
终于,游青州没忍住,“那你可知道,那一役,你阿爹......”
“青州,住口!”周行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游青州无故被喝止,一腔火全给憋回了肚子里,他有些委屈地看向周行:“主君!”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别提了。”
“我爹咋了?”唐比辰有些茫然。
周行转向唐比辰,却又是和颜悦色:“我没事,就是当时受了点伤,不过战场上,受伤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那他反应这么大?”唐比辰有些狐疑,目光从周行身上又扫到游青州身上。
“没事,青州也不过是心疼我而已,”周行暗示性地捏了一下游青州的肩膀,“你俩要聊就聊些别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游青州无奈,只好悻悻而退。
“知道了。”唐比辰却是趾高气昂地一瞥游青州。
周行三两句话,把两个小辈打发了。
然而疑问早已种进了唐比辰的心中。
她等周行钻进了灶房,却是拽住游青州:“青州,你跟我说老实话,冥海一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阿爹不肯叫我知道?”
游青州哪里敢违抗周行的命令,当下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什么,就是主君受伤了。”
“伤在何处?”
“呃......伤在......”
“你不会答不出来吧?”唐比辰狐疑更甚。
游青州不敢于唐比辰对视,下意识将目光转到别处:“我怎么会答不出来,主君伤在腰腹,对伤在腰腹。”
遗憾的是,当唐比辰避开游青州,将这个问题抛向周行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伤在哪里?”周行捧着一个刚出锅的蒸饼,此时正被烫得左右手来回倒腾,“呃,魂魄,魂魄受了点伤。”
“腰没事吗?”
“没事儿啊!腰有啥事儿,嘶,哎呀,好烫......”
唐比辰眸光闪闪,心中狐疑更甚。可她知道,问这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当下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说来,冥海一役之时,唐比辰才多大点,根本就是个屁大点儿的孩子。
赤松盟在那一役中,同玄天城的内鬼里应外合,故意出卖七政军,害死夏官司马周行的一系列作为,自然不会有人去报给一个未谙世事的帝姬知道。
甚至于,后来唐雩专门下过一道命令,不允许有人将此事传到唐比辰的耳朵里去。
当然,后来周行死而复生,当事人本人都不计较,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唐比辰对于冥海一役所知的,基本上都来自于道听途说,来自于外族妖灵的口口相传。
***
当洛鸣泉得知东海龙王又下了黄泉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年,唐比辰为着能从他口中撬出周行的去向,没少到罗酆山来给他找麻烦。
洛鸣泉汲着鞋赶出来,老远便看到唐比辰立在冥海畔。
唐比辰正对浩瀚冥海,秀发被阴风吹得乱糟糟的,她也毫不理会。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来了。你阿爹不是找回来了吗?我这里可没有你要的消息了。”
听到洛鸣泉的声音,唐比辰才转过身来,朝着洛鸣泉深深施了一礼。
唐比辰素来认为是洛鸣泉藏起她阿爹,害他们父女天伦难聚,是以对洛鸣泉并不十分尊重。
此时忽然行此大礼,竟是吓了洛鸣泉一跳,甚至一度以为唐比辰这是又要作妖了。
洛鸣泉当即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唐比辰:“你这是做什么?”
唐比辰正色道:“这才阿爹回来之后,已经说过我了,晚辈方知,山圣所为皆是为了大义。也是为了阿爹所托。之前,全是晚辈不懂事,今日上门,特来同山圣赔罪。”
一番话说得洛鸣泉心里熨帖,他释然一笑,大度地一挥手:“无妨,无妨,都是小事,我也没往心里去过。你呀,只要不想着烧我屋子,倒是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唐比辰闻言有些赧然:“以前,是晚辈不晓事。老是闯祸,还得长辈帮忙收拾残局。”
洛鸣泉一时有些感慨:“所谓生女肖父,你爹当年也没少留下烂摊子让我给他收拾。”
“我爹他做了什么?”唐比辰诧异问道。
“啊,没,没什么,都过去了,”洛鸣泉觉得这些事不宜跟个晚辈吐槽,忙岔开话题,“在这冥海边上站着干什么,一个失足掉下去,可不会好玩儿的。”
“晚辈不过缅怀一下当年而已。”唐比辰看向冥海深处,声音显得有些惆怅。
“缅怀?”
“当年我阿爹离开浊域后,第一次重上战场,就是在这里吧。冥海一役在下界老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场面非常震撼,那九天上的雷劫,同涌动的海啸,将整个战场都裹挟了进去。只可惜我那时太小,竟无缘得见。”
“你说那场仗啊,你若是在场,可不会有心情欣赏什么震撼场面。哭都哭死你。”
“我做什么要哭?”唐比辰奇道。
“哭你爹呀,他为了抑制海啸,让七政军有机会撤出去,可以说是精疲力尽。等我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时候,他早都被海啸卷了进去,他当时,喏,就在那里,”洛鸣泉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泡在海水里,随波逐流地挺尸。”
唐比辰想也不想便道:“以我阿爹的修为,倒是不会怕这冥海。”
洛鸣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那是他以前,修为尚在,真身也在的时候。可后来,他为了封印浊域,将真身丢在那百丈冰封之下,又生生撕裂了元神,留下一半元神镇在此间,另一半元神以明夷之术重塑肉身。”
这话唐比辰从未听人讲过,一时竟是呆在当场,做不得声。
洛鸣泉并未留意到唐比辰的反应,兀自沉浸在回忆中:“你想想,那禁术塑的肉身,落在这冥海中,跟一撮盐落在水中,有什么区别?那时候浪头又那么大,搅和搅和不就没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他只剩下元神在这海中飘荡。”
“我阿爹他......他这算死了么?”唐比辰脑中嗡嗡的,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算呐,怎么不算呐,身死骨消,那番痛楚,跟死了一次也没什么区别。也亏了是他,换成别人,只怕连魂魄都要溶在冥海中了。”洛鸣泉说起此事,依旧是无限唏嘘。
难怪,难怪我在宫里问起冥海一役,没有一个人肯跟我详说。
阿娘她......她竟要杀死阿爹么?
唐比辰此次冥海一行,为的就是刺探当年的事情,此时问到了答案,自然再不停留,匆匆辞别洛鸣泉后,便反身回了阳间。
***
九天之上,一道惊雷劈下,直劈入了一座荒山之中。
想是感应到了什么,荒山洞穴中,正在打坐的玄牝元君忽然睁开了眼睛。
“如今是什么时间了?”
“禀元君,如今是贞观八年。”侍立一旁的啼鸦答道。
玄牝元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慨道:“我这一坐,竟已十六年了。”
“是。”
“无疆呢?”玄牝元君站起身来,朝着洞外走去。
“首座被玄天城的人围困了十来年,就在三个月前,首座的保护阵法被彻底攻破。首座也当场殒命。”啼鸦的声音平得就像一条线,毫无波澜。
“不中用的东西。”
玄牝元君听见风无疆的死讯,竟是毫不动容,似乎风无疆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元君娘娘,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石方巳屡次坏我的事,我不能留他了。”玄牝元君看着天上闪闪惊雷,语气却是极为平淡。
“是。”
“他在哪里?”
啼鸦道:“早些年总是在浊域待着,如今刚刚回到锦官城中。”
“如此,咱们便先去找他。”
***
“禺儿如今跟我置气,给你抱不平,我说话她不肯听,你劝劝她吧。”
丹炉阵中,传来唐雩的声音。
原来唐比辰从洛鸣泉处得知了当年的事情,想到自己曾经差一点就失去了阿爹,心中无比后怕,便找到唐雩质问此事,母女俩为此大吵一架。之后唐比辰便又夺门而出,找她阿爹去了。
“这孩子,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她倒为我委屈上了,”周行面上是一脸的无奈,心中却分明是无比的熨帖,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表示,“等她回来,我与她说道说道就是。”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周行听见唐比辰的声音,便收了丹炉阵,起身推门,走出了丹房。
只见院中站着的,正是唐比辰同游青州。
这两个人皆是面红耳赤,显然是都在气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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