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医生说打动员针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但说到底还是因人而异。
第一天是嗜睡,第二天又头疼得难以入睡,第三天的反应更大,好像浑身都有小虫子在咬,又疼又麻。
被闹醒的时候屋里还黑着,商屿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谁把窗帘拉上了,什么都看不到。
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陈牧则不知道在哪,至少床边的椅子上没人。
商屿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伸手要往枕头底下摸。
只是手机还没摸到,手却先被抓住了。
他吓了一跳,正要开口,一根手指又探过来抵住了他的嘴唇:“醒了?”
是陈牧则,“还疼?”
商屿脑子还懵着,哑了半天不说话,陈牧则等了会儿,直接拍亮了床头那盏小灯。
眼前模糊的人影有了轮廓,商屿眯了下眼,渐渐看清了陈牧则的脸,也看清了他眼里的慌张和担心。
“怎么了?”陈牧则凑上来仔细看他。
商屿这会儿才回过神,往后躲了一下
“……没怎么。”
“头还疼吗?”陈牧则又问了一遍。
疼,而且不止头疼。
商屿摇了下头:“好多了。”
陈牧则抓着他没动,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
商屿错开了目光,也挣脱开他的手,掀开被子下床。
“去哪?”陈牧则问。
“去……洗漱一下。”
其实也不是洗漱,只是疼出了一身汗,难受。
“好,我陪你。”陈牧则作势要起身,商屿反手给他摁了回去。
“不用,”商屿说,“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踩着拖鞋摸出门去。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小缝,楼道里的灯光溜进去,从地板到天花,一路延伸出一条一指宽的光线。
陈牧则在光线旁边坐了一会儿,也没忍住跟着起身。
病房里没有卫生间,洗漱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商屿走得很慢,因为无聊,开始数头顶的灯,过一盏数一个数。
1、2、3……23。
23、22、21……3、2——
“则哥?”
数到最后一盏灯的时候,视线下转,商屿看见了倚在门口等他的陈牧则。
他加快脚步走近:“怎么出来了?”
陈牧则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是不是不舒服?”
商屿愣着神,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隐藏得不用心,但白天里护士和项芬都没看出来,这会儿居然拿让陈牧则看出来了——
陈牧则一手扶在他的背上,一手去理他额前被沾湿的碎发,温热的手指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好像有点烧。”
商屿:“嗯?”他没觉得自己烧啊。
陈牧则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走,去找了值班的医生。
现在刚凌晨一点,很多检查做不了,医生只简单给商屿量了体温。
“37.9℃,还真有点低烧。”医生甩了甩温度计,指着里间说,“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晚点再看看情况。”
陈牧则把人扶过去:“谢谢医生。”
里间不大,但很整洁,起码要比六人间要舒服得多。陈牧则把商屿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最后又用手背碰了他的额头。
体温还是有点高,陈牧则皱着眉。
新床的被子更软一点,商屿一躺进去就往下陷,想看陈牧则一眼都费劲。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闭上眼躺平。
身上还在疼,但不知道是不是擦过冷水的缘故,没那么难捱了。
“怎么在门口等我?”商屿问。
“医院有很多怪闻的,尤其是午夜。”
“……”商屿猛地睁开眼,看向陈牧则的目光满是怨念。
陈牧则跟他对视了几秒,实在没忍住破了功:“骗你的。”
商屿:“不要打扰我休息,谢谢。”
陈牧则闷头在笑。
商屿:“……闭上嘴别出声,谢谢。”
陈牧则彻底放开了笑,笑完了才闭嘴。
商屿翻了个身,不搭理人了。
病房安静下去,陈牧则坐在了旁边的小沙发里,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商屿身上。
来到医院以后,他打听清楚了商屿要做的事,也从旁人的口中听说了商家的情况。
一对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夫妻,一个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一个却连幼儿园都没上。夫妻俩跟大儿子说话客气得跟外人似的,整天守在小儿子身边,把大儿子放在隔壁不管,想不成为大家口中的谈资都难。
不过陈牧则想的却不是这些。
等床上人彻底没了动静,他才轻手轻脚地摸到床边去,帮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
“失望了吗,因为跟过去不一样?”他轻声叹气,“人类总会美化自己的记忆,而忽略时间的流逝。是人,就总会变的。”
“我——我呢?”
床上的人稍微动了动,没醒,却意外接上了他的话。
陈牧则愣了愣,笑开:“你也变了。”
变得,认不出我了。
*
终于熬到采集当天,早上,护士又给商屿打了两针动员针,嘱咐了很多采集时的注意事项。
商屿躺在床上听着,一偏头,发现陈牧则听得比自己还认真。
等护士离开,陈牧则回过头看他,交汇的视线被商屿不动声色地错开。
“今天有难受吗?”陈牧则坐下来问。
商屿摇摇头,视线落在了旁边的桌上。
陈牧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以为他是想吃东西,笑道:“忍一忍,顺利的话上午就能采集完。”
商屿看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陈牧则:“嗯?”
商屿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陈牧则一点头:“听医生护士说的。”
商屿把头转正,看向了头顶的天花板,片刻后才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你觉得,我该不该这么做啊?”
现在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后悔了,他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这些他都知道。
他知道的,但——
“知道为什么AI无法取代人类吗?”
商屿倏地噤声,怔愣地看向陈牧则。
趁没人注意,陈牧则轻轻握住了他垂在床边的手。商屿一惊,仿佛被灼到了一般,飞快缩了回去。
陈牧则也不恼,甚至眉眼还带着笑。
“那是因为AI的运行需要逻辑性,而人类不需要。”他垂着眼,目光温和地看他,“所以不必在乎理由、在乎应不应该,只要你想,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就放手去做。”
病房里谁都没再开口,他们只在静静地对视,即使眼睛已经酸涩仍不肯挪开。
商屿不知道陈牧则在坚持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问陈牧则一个问题。
AI,可以变成人吗?
或者,你是“阿则”吗?
——以前,他曾听到过一模一样的话。
在那部旧手机里,在那四年零十九天里,在他们足足三万多条聊天记录里,在某个下雨天、某个他翻墙溜出学校的深夜。
是“阿则”跟他说,不必在乎理由,想就放手去做。
病房里忽然进来的护士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可以了,准备进采集室。”
商屿率先收回视线要起床,陈牧则很快过来扶。
项芬和商文昊难得没围在小儿子床边,都等在了采集室外,目露担心。商屿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掠过,没停留半分。
换了张床躺好,左右手臂上都扎了针,导管一端连着分离机,只要一低眼,就能看见鲜红的血液缓缓流进又流出。
项芬和商文昊没进来,陪在他床边的还是只有陈牧则一个人。
大概是为了不让他紧张,有护士在旁边跟他聊天。
“小商,我看了好几天了,你朋友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的,你们俩感情真好!”
商屿觑了陈牧则一眼,只笑笑不说话。
倒是陈牧则接了话茬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医院。”
商屿:“……”
躺着不能动,商屿只能送上眼神杀。
可谁知陈牧则直接假装没看见,绘声绘色地讲了两人之间好多事情,护士姐姐脸都快红了。
商屿:“………………”
商屿恨不能给陈牧则一拳。
三人正说笑着,医生找了过来。
帮商屿看过采样的情况后,医生说:“你的血管有点偏细,采样大概要采五个小时,这期间不能乱动啊。”
商屿点头:“嗯,我知道了。”
为了以防突发状况,这五个小时商屿必须保持清醒,身边的护士换了两拨,全是来找他聊天的。
可到最后他发现,说话的基本都是陈牧则,是陈牧则在给护士们讲故事。
有他外出旅游的见闻,有他奇特的梦,有他创作音乐的日常,还有一些过去的事。
最开始商屿只是在发呆,可渐渐地也被陈牧则说的吸引了过去,开始认真地听。
听着听着,眼前就仿佛浮现出一个活泼热忱的少年模样。
盛夏里有风吹来,树荫下阳光斑驳,少年笑着回头——
是他的脸。
商屿猛地一下瞪大了眼,如梦初醒。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陈牧则口中那个少年,跟他有几分相像?
先前被打断的那个想法重新冒了头。
原本该轮到护士发问,商屿却抢先开了口:“你高中,什么样?”
陈牧则回头看他,眼底是还未散尽的笑意,他沉思片刻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教学楼横跨整个校园,左边理右边文,前面是小花园,后面是操场……”
很常见的布局,全国各地一抓一大把。
商屿淡淡地嗯了一声,垂下眼,掩去眼底的落寞。
“——哦对了,学校种了紫荆,每年四月遍地都是紫荆花,特别好看。”
紫荆?!
一颗沉寂的心猛然跳动起来,商屿瞳孔微缩,差点想动手去抓陈牧则的衣角。
“什……什么样的紫荆?种在哪的?”
他嗓音干涩,说不上是因为缺水还是别的什么,听上去竟有几分像是哽咽,引得护士都往他那边多看了几眼。
可偏偏陈牧则没看他。
“太久远了,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夏天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站在一棵紫荆树下乘凉,每年四月升旗,风总会把花瓣和红旗一起吹起来,飘上天。”
护士笑道:“哇,那场景应该很美。”
陈牧则也笑:“是啊,每周我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演讲稿里总会夹几朵花回去。”
“你这么帅,以前肯定很受欢迎吧?”
“还好还好,拿得出手而已。”
“哈哈哈哈!”
病房里回荡着笑声,可商屿的耳畔却只剩下了陈牧则的声音。
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一字一句地问:“你以前,也是燕礼三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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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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